门外响起一道风雅的男声,“叔父,听说您找侄儿?” 梅平治已走到密室门口,听到此人的声音,戛然止住了脚步,麻利地退了回去。看的梅修齐一阵止不住的心酸,摇了摇头,对门外那人道:“你进来!” 门外之人应声而入,清癯修长,一副清隽儒雅的装扮,面容与虚若有些相像,但年岁要比虚若长上许多,正是梅家的现任家主梅伯安。 “叔父寻侄儿何事?” 梅修齐怒道:“你少明知故问!” “叔父莫恼,侄儿此举也是为了梅家的名声着想。” “为了名声就可以滥杀无辜?!” “想我梅家为了遮掩此事,不知花了多少力在其中。知知底之人尚且信不过,更何况几无情之人。只有死人才不会多嘴多舌。再说,对于魔教,难道不应是先除之而后快?” 梅修齐怒极反笑,“为了梅家?我看你是为了自己的家主之位罢!” “叔父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反正侄儿问心无愧。”梅伯安恭谨地笑道。 “你敢说你问心无愧?!你做的什么事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把你小叔父囚在密室中,不许他见天,他也是你亲叔父,你怎么忍心!你当年跪在你三弟面前,痛哭涕他出家,你三弟心软成全了你,可你呢?你坏了他的姻缘不说,还毁了宋晚一生!你可还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信誓旦旦在你三弟面前发誓,从此替他照应着宋晚?!你不仅没做到,还在暗中做了手脚,撺掇宋家把她嫁给了赵缓之那个败类!现如今,宋晚生死不明,若是叫你三弟知道,你要如何向他代!” 梅伯安脸上仍旧存了一抹笑,“将小叔父囚于密室并非侄儿的主意,这是梅家各位长辈一致通过的,侄儿只不过是照规矩办事,这事就连叔父您也是默认了的,不是么?请恕侄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叔父能有今的名声,不是也多亏了这见不得光的小叔父么?” “你!” 梅伯安继续道:“至于叔和,他罔顾皇命,弃梅家上下的安危于不顾,一心沉沦于儿女私情,甚至还想带着宋家女私奔,侄儿若是成全了他,可还配做这一家之主?叔父只知一味责难于侄儿,又可曾想过侄儿的难处?若是小叔父的存在被出去,梅家定然成为武林笑柄,届时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叔父今阻我灭口,却是为梅家埋下了隐患。” 梅修齐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才道:“罢了,道理总是在你手里。我说不过你,不过我今也把话放下了,唐楼你无论如何不许动,只要我活着一,便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梅家做下这等不仁不义之事。” 梅伯安淡淡地笑了笑,曰:“人都被叔父放走了,侄儿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要你答应我!”梅修齐厉声道。 “是,如您所愿,侄儿不动手便是。” 梅修齐似了气的皮囊,无力地朝梅伯安挥了挥手,“你出去罢。”眼不见为净。 “是,侄儿这就退下了。” 梅伯安温声应喏,叉着手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走出酒坊,笑意顿收,伸手招来下人,冷声吩咐道:“去一趟唐家,告知唐大公子,就说,他寻了两年的魔教头目已于近现身蜀中。此人身旁跟着一名貌美女子,姿容是难得一见的绝,大约是唐大公子失踪多年的未婚。” 下人应喏,便要去办事,被梅伯安叫住。 “再加一句,观两人举止亲昵,似关系非同寻常。” “是。”下人领命退下。 吩咐完下人,梅伯安脸上这才重新浮现笑意,一路和颜悦。老家伙不让我动手,焉知就拿他们没辙了? 唐楼与谢成韫连夜疾行,终于在天明时分赶到了海棠林外,二人俱是染了一身的霜。唐楼垂眸瞥了谢成韫一眼,她一对浓密翘长的睫之上还挂着一排碎玉似的珠。 “虽此行有惊无险,仍要多谢姑娘舍命相陪,唐某也还有件要紧之事要办,就不送姑娘进去了。” 她转身,抬头向唐楼,颗颗晶莹剔透的碎玉随着她的抬眸而熠动,“公子请随意,告辞。” 她的目光坦,无波亦无澜,更别提一星半点的留恋。 一丝落寞如炉烟,飘飘幽幽自心底升起,说不清道不明是何滋味,腔意难平。他默了默,心念骤决,快刀斩麻地将那缕轻烟挥散开去,淡淡道:“告辞。”言毕,携着那坛子鲜竹酿,果决地踅足离去。 全然不顾一夜未歇的疲惫,一路向北,又来到了那座白雪皑皑、拔耸峙的山前,山前那座茅屋仍旧是摇摇坠、不经风雨的样貌。 推开门,老鬼不在茅屋内。走出门,绕到屋后,酒窖入口处的盖子上果然没有积雪。 唐楼掀起盖子,沿着木梯走了下去。 刚踏上平地,转身,一物朝他面飞来。他闪身避开,伸手一接,是一只酒杯。 老鬼的声音响起,“你小子,是不是算好了的,每回专掐着我开酒坛的时辰来的!” “开的哪一坛?” “十五年的那坛!”老鬼得意道,“怎么,光是听听就口水了罢!” “开了么?” “还没!正准备开呢,你小子就来了!”老鬼没好气道。 “哦,那还是别开了。”唐楼道,一副毫无兴趣的样子。 “为何?” “我给你带了更好的。” 话音刚落,老鬼不知从何处嗖的闪到他身前,“你带了什么?” 唐楼单手举起手中的酒坛,“梅氏鲜竹酿,第四支。” 老鬼掣手抢过唐楼手中的酒坛,鼻子凑到坛口处闻了闻,“你小子!不错啊!从哪里得的?” “管这么多做甚?” 老鬼乐呵呵道:“好小子,老头子真没白你这个小友!” 唐楼道:“老鬼,这坛子里的酒,一半归你。” “知道知道!啰嗦!一人一半!快,与老头子畅饮!”老鬼不耐烦道。 “急什么,我还未说完。”唐楼缓缓道,“这半坛子鲜竹酿是作为换之物给你的。” “换之物?你又想要老头子的药了?”老鬼顿了顿,又道,“我就说,你小子哪来如此高风亮节,哼!说罢,你想要什么药?” 唐楼抿笑了笑,“我要的药你这里没有。” “你在捉我?” “老鬼,你用剩下的一半鲜竹酿,替我做成一副药丸。” “用酒做药?你要做什么药丸?” “第四支鲜竹酿有稳固内力的功效。老鬼,你把其中酒的成分剔除掉,把稳固内力的成分提取出来,做成药丸。” 老鬼神怪异,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唐楼,“你小子是不是昏头了?老头子知道你有钱,但也不能这般的糟蹋!要稳固内力,直接饮了此酒不就行了?!做甚非得做成药丸?多可惜!” “说这么多废话做甚?你就说换不换?” “哎!”老鬼长叹一声,“换换换!” 第44章 (四十四) 十二都天。 天微明,湖面如镜,竹楼静籁无声。 时辰还早,谢初今和孩子们应当还未起。宋晚怀有身孕,想必仍在睡梦之中。像两年间无数个孑然一身披霜带而回的清晨一样,谢成韫轻手轻脚地跃上竹楼,轻轻推开自己的房门,发出微不可闻的“吱呀”声。 她走入房中,将手中的剑挂在墙壁上,把手里的包袱搁在桌上,桌面一尘不染,环顾四周,干净整洁得更胜她在之时。疲累至极,正要和衣仰倒在上,敲门声响起。 “谢姑娘,是你回来了么?”宋晚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声音轻柔,令人舒悦。 谢成韫只得走到门边,替宋晚开了门。 “宋姐姐。”谢成韫开口唤道,声音带了些沙哑。扫了宋晚一眼,她穿着一件碧霞罗纱裙,身系软烟罗,神看起来要比自己离开时好得多,面红润了不少,笑意自眼角眉梢出,充身怀六甲的女子独有的韵味,温婉而美好。 宋晚见到谢成韫,却被吓了一跳。她发髻凌不整,眼中布血丝,双红肿还带有血渍,衣衫带,浑身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酒味与海棠花香的奇怪气味。 “谢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宋晚关切地问道。 谢成韫赶紧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做贼般悄声道:“宋姐姐,别担心,我没事的,千万不要让阿今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一道怪气的声音传来,谢初今站在宋晚身后,皮笑不笑地欣赏着谢成韫的尊容,“谢成韫,你行啊。光鲜亮丽地出门,给我整成这幅鬼样子回来。” 谢成韫被他的笑容瘆得慌,忙不迭辩道:“阿今,不过是看上去脏了些,我可没受伤!” 在宋晚眼里,谢成韫一直是一副从容沉稳、冷清丽的样子,哪里见过她吃瘪,只觉得她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说不尽的可,温声道:“谢姑娘,我去帮你准备一桶浴汤,你先泡个澡罢,这样会舒服些。” 听到浴汤二字,谢成韫双眼一亮,道:“宋姐姐,你真是体贴!那我就不客气了,有劳姐姐了。” “宋姐姐,你用不着自己动手,去把天寅他们叫起来,吩咐他们准备就好。”谢初今对宋晚道,声音温和有礼,脸也柔和可亲。 “是,我省的。”宋晚转身离去。 谢成韫饶有兴趣地看着宋晚的背影,角轻扬,“阿今,和这位姐姐相处得不错啊,怎么在正经长辈面前就这般没大没小?姑姑我还从未见你对我笑过呢!” 谢初今斜目睨了谢成韫一眼,道:“长辈?你有做长辈的样子么?长辈有让人这般心的么?” 谢成韫理亏,讨饶道:“是是是,我让阿今心了,是我混蛋!” 谢初今却不肯罢休,“小白脸人呢!” “唐公子?他走了。” “走了?!”谢初今脸黑了,“他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你不是不想看到他么?” “前脚用完后脚撒腿就跑,他还真是做得出来!” 谢成韫笑眯眯,“是我让他走的,总归是他以后再也不会来惹阿今心烦了。” 谢初今继续黑脸,“最好是这样!他要敢再来,小爷用孔雀翎招呼他!” 谢成韫转身走到桌前,取过包袱递到谢初今面前。 谢初今问:“什么?” “阿今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谢成韫得意地挑眉。 谢初今接过包袱,打开一看,两副獠牙、两块逆鳞、两张蟒皮赫然在目,观其质犹胜第一回的獠牙、逆鳞和蟒皮。他眸中划过两颗星光,却是一闪而逝,旋即冷哼一声,道:“谁稀罕!你这一招对小爷已经不奏效了!” 谢成韫只好使出杀手锏,黯然道:“阿今,我今,真的累极。” “那是你自找的!”谢初今狠狠道,却果然放过了她,抛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谢成韫无比惬意地靠坐在宽大的浴桶之内,双眼微阖,如玉致的脸颊被热气腾腾的浴汤蒸得漉漉、红彤彤。 宋晚在浴汤之中加了清热祛乏的药材。原本,宿醉初醒加之整夜的脚不停歇,浑身似散架了一般松垮酸痛。入得汤中,立时觉像是有无数绵绵细针扎入,疲乏顿消,谢成韫舒服得哼了哼。 “谢姑娘,你的衣裳我替你备好了,搭在屏风上了。”浴桶旁竖着一扇屏风,宋晚温和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还有,外面的桌子上放了一盏清茶,谢姑娘沐浴完后记得将它饮了。” “知道了,多谢宋姐姐。”谢成韫闭眼回应道。 宋晚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迟疑了一瞬,温声嘱道:“姑娘莫要泡得太久,再过一会儿,该起来了,若是太久反而不好。谢姑娘沐浴完后先不要歇息,还请稍候片刻,宋晚正在为姑娘准备早点,很快就好。”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