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面疑惑地问沁瑶:“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清虚子刚要答言,沁瑶暗暗对他使了个眼道:“我们受人所托,去附近一所宅子除祟,恰好路过此处。”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哥哥知道自己在查窈娘的死因,更不想让他知道她还拜托了澜王世子帮忙。 怕哥哥还要追问,她又急急开口道:“哥哥,你一一夜不曾回府了,父亲母亲想必都等着急了,咱们府上离此不远,我们这便送你回府吧。” 瞿子誉定定地看着沁瑶,还要细问,顾忌着清虚子和阿寒在一旁,只得作罢。 ———————————————————————————— 蔺效将手中事项跟手下一一割完毕,刚要出去跟沁瑶汇合,不料皇上身边的路公公过来传话,说大明来了好多远道而来的客人,皇上急请世子前去认亲呢。 远道而来的客人?蔺效一点兴趣也没有,沁瑶还在大理寺外等他,他现在只想赶快出。 可皇上召见又不能不去,他犹疑了片刻,唤了手下一个副将近前,附耳对他代几句。 到大明时,殿内果然已有许多人了,太子等几位皇室子弟在殿内作陪,殿声笑语好不热闹,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连卢国公夫妇和蒋家三兄弟也来了。 他匆匆跟大病初愈的蒋三郎对个眼,不及细看殿内的那些生面孔,便上前给皇上行礼。 皇上笑得暖意融融,对蔺效招手道:“惟瑾啊,多少年过去了,你来看看,可还认得出这些人都是谁不?” 蔺效这才回身细看殿内的人,就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约莫二十余人,个个都生得气度不凡,俱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目光疑惑地落在眼前一位两鬓已染风霜的华丽妇人脸上,怔愣片刻,惊喜道:“七姑姑!”几步上前将她抱住。 那妇人眼圈一红,抚着蔺效的脸庞,哽咽道:“长高了!长大了!又出落得这么俊,姑姑都快认不出了!” 蔺效如鲠在喉,默然许久,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侄儿很是挂念你们。” 妇人拿帕子拭了拭泪,领着蔺效往她身后看去,笑道:“这是你七姑父,老了许多,可还认得出?这是兰儿,跟你差不多高了,这是荻儿,出长安时才五岁,如今也长成小大人了。” 蔺效一一上前行礼:“姑父,兰表哥,荻表弟。” 姑父夏弘胜老了许多,脸上虽挂着笑容,神情却难掩沧桑沉郁,说话时肩头仿佛不胜负荷,微微向前倾垮,就连曾经异常拔的脊背也有了几分佝偻的迹象。 夏兰跟父亲夏弘胜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一般的相貌堂堂,稳重斯文。 弟弟夏荻则生得更像母亲,眉眼俊秀飞扬,说话时未语先笑,举止活泼洒, 看到最后,便见一名极为明丽的少女,生得如蕙风兰,举止又甚是雅致俗,瞬间便让人眼前一亮。 那玲珑美人不等妇人介绍,自行走至蔺效跟前,袅袅婷婷行了一礼,抿嘴道:“十一哥哥。” 蔺效滞了一会,含笑点头:“芫妹妹。” ———————————————————————— 那位被蔺效称为“七姑姑”的妇人便是先皇的第七女,同时也是当今皇上的七妹——德荣公主。 德荣与皇上并非一母同胞,而是瑜妃所出。瑜妃当年宠冠后,共生下一子一女,儿子是皇四子(后被先皇封为允王),女儿便是德荣。 允王天姿卓绝,母亲又颇受圣眷,先皇对他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嘉许和偏。 自小在一片赞誉声中长大,允王不免养成了一个无拘无束的子,言语间时常对其他兄弟有弹之意,渐渐地,便引来了其他皇子对他的暗中嫉恨。 德荣却与哥哥大不相同,她温和中立,颇懂得与人际,在一众兄弟姐妹中人缘最好,几乎人人都发自内心的喜她。 后来郑氏嫁给澜王,成为了德荣的六嫂,两个人一见如故,此后便常有往来。 于是蔺效小时候便总能在府中见到这位和善温柔的七姑姑,母亲也时常带他到德荣的夫家韦国公府走动,两家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先皇驾崩后,平素寡言内敛的皇三子出其不意登上大宝,朝哗然,待朝纲稳固后,皇上便慢慢开始清算异己。 头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忌恨已久的允王。先是巧立名目说允王御下不严,纵奴伤人,将其贬为郡王,再之后索一不做二不休,斥其贪腐国库,将允王府上下一干人等都远远发配至西北放。 放途中,允王莫名其妙身染怪病,药石无医,死在了路上。 听闻哥哥的死讯,德荣痛哭了整整一个晚上,既为哥哥的死难过,也怕皇上会迁怒于她,进而降罪韦国公府。 所幸皇上念及德荣平里还算固守本分,往常也对他颇为敬重,只将其丈夫——韦国公世子夏弘盛远远调至蜀地任刺史,令其一家迁出长安,无诏不得回都。 虽是贬谪,但全家大小的命总算得以保全,德荣不敢再做他想,连夜跟着丈夫打点行囊,带着几个孩子去蜀地赴任。 这一去便是十一年。 前些子,皇上跟几位朝臣商量云隐书院重开的事,无意间看见当年书院学生名单中有德荣的名字,这才惊觉她已离开长安这么多年了。 他人到中年,变得淡然豁达了许多,以往介怀的事如今多半都觉得不值一提,便连夜下旨恢复夏弘盛的国公爵位,将德荣一家人召回长安。 岁月在德荣一家人身上清晰地留下了痕迹,德荣早已不复蔺效记忆中的青妍丽,夏弘胜也再不是那个儒雅俊朗的青年公子,就连小时候总在一处玩耍的纪氏三兄妹,都与蔺效记忆中大不相同了。 跟夏芫见过礼,三兄妹便围着蔺效亲热地说起话来。 见几个孩子半点都不见生疏,德荣不由大安,拉了蔺效百般摩挲,细细打量。 正慨万千,殿外人忽报澜王夫妇来了。 德荣忙抬头一看,就见六哥携着一位妙龄娘子双双进殿。那娘子不过十七八岁,怀中抱着一名白胖小儿,依着澜王施施而行。 她暗忖,这便是六哥后娶的王妃了,生得倒有几分姿,举止也还算端庄,就是顾盼间少了几分从容和大气,比起惟瑾的母亲来那是远远不如了。 想到伊人已逝,德荣不由心下黯然,暗叹了口气,强出一个笑容,上前道:“六哥。” “德荣!”澜王十分动,几步上前揽住妹妹,红着眼圈上下打量,好一会,又转过头,无声重重拍打夏弘胜的肩膀,眼角隐约可见泪花。 一切尽在不言中。当着皇兄的面,再多的唏嘘和概,最后也只能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崔氏对德荣方才有意忽视自己很有些介怀,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在脸上,只淡淡地垂下眸子,将眼中那抹不屑掩去。 这一幕落在蔺效眼里,他眸中冷意又盛了几分,上回因朱绮儿之事,父王在府中大发雷霆,不但去信严加斥责崔远光,更要将崔氏足,不许她再教养蔺。 崔远光连夜从幽州赶到长安,百般赔罪,直说当是他和妹妹糊涂,识人不明,这才险些铸成大错,往后断不会再有这等混账事发生,求澜王看在郎年纪太小的份上,且饶崔氏一回。 父王耳子虽软,这一回却铁了心要惩治崔氏,不管崔远光如何求情,郎如何哭闹,仍将崔氏关到了北苑,另从里招了经验丰富的嬷嬷来教养蔺。 今姑姑一家人回长安,父王多半是顾及颜面,这才将崔氏放出,带着她一同进。 崔氏察觉蔺效看她,忙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去哄怀中的郎。不一会,郎便在崔氏怀中朝澜王伸出胳膊,口齿不清地叫“父王”,澜王这才想起崔氏母子,忙从崔氏怀中抱过郎,领着他们跟德荣等人相见。 看着殿中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皇上兴致颇高,说难得今人这般齐全,不如晚上便在太池设宴,替德荣一家人接风洗尘。 众人都欣然附议。 蔺效不由迅速看一眼殿外的天,眼中出几分为难,姑姑一家人好不容易回了长安,正是需要好好团聚的时候,若此时自己不告而别,实在说不过去。 但沁瑶还在大理寺外等她,大理寺那边也已安排妥当,若无故约,不知会不会从此被她视为寡信之人? 正举棋不定,夏荻一把拖着他往殿外走:“十一哥,大伙都往太池去了,咱们也走吧。” 夏芫笑地看着蔺效:“十一哥哥方才不知在想些什么,太子哥哥唤了你好几声都未听见。” 蔺效抬头,果见太子笑着摇头从他身旁走过,身旁还跟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康平。 康平回头对蔺效做了个鬼脸,口无遮拦地嚷道:“十一哥哥现在有了意中人,眼里早就没有咱们这些哥哥妹妹咯!”说着,一溜烟跑出殿外。 此话一出,澜王等人都脸诧异地停下步子,往蔺效看来,皇上更是讶笑道:“噢?惟瑾,康平说的可是真的?你有了意中人?是谁家的小娘子?” 蔺效心中大怒,只不好表现出来,面上出一副比众人更摸不着头脑的神情道:“康平又胡说了,我何时有了意中人,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众人见他坦坦,不似作为,短暂的沉默后又都笑了起来,尤其是德荣,明显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若真在外面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你可不许瞒着姑姑!” 蔺效忙笑着称是。 众人又热热闹闹地往殿外走,谁也没注意到崔氏方才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此时又明显缓和了下来。 ☆、第32章 天很快便暗了下来,蔺效却迟迟未出现,沁瑶渐有些着急,不时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清虚子的脸绷得紧紧的,在沁瑶第一百回掀开帘子之后,终于忍不住重重地哼一声道:“他若是真来了,咱们怎么都会知道,用不着总往外瞧!消停一会吧!” 沁瑶忙吐吐舌头,老老实实回到座位。 清虚子继续发着牢:“年纪轻轻的却这般言而无信,不来也就罢了,何苦让我们白白苦等一个多时辰!” 沁瑶忙陪笑脸:“人家不是早就派人过来送过话了嘛,说临时有事,可能会晚到一会,也没非得让咱们等他呀?”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清虚子什么机关,老头子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大丈夫行走天地间,一个信字比命都重要。你们瞧瞧师父我,哪回不是言出必行?哪回不将别人托付的事办得妥妥帖帖的?就拿去年泸州节度使家的那桩异事来说吧……”唠唠叨叨,说个没完。 沁瑶暗暗撇嘴,您老人家是给人办事了,可您哪回没收钱呀? 这样一想,沁瑶陡然生出几分疑惑来。 按说师父这些年钱没少赚,可钱都花到哪去了呢?青云观破破烂烂,从来舍不得修缮不说,就连寻常道观里每年都会举行的香会,师父都懒得张罗。处处抠抠嗖嗖,半点没有当世名道的风范。 同为出家人,人家大隐寺的缘觉方丈可比师父气派多了,每隔五年翻新一次寺庙,隔三差五举办一回讲经,出入皇,结权贵,在长安城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真要说起来,这才叫生财有道。可师父呢,好不容易来一个达官贵人,他老人家办完事收完钱,拔腿就走,连个近乎都不套,更别提借机推崇青云观了,得青云观这么些年下来还都只是个小道观,规模远远落在了同年创办的大隐寺的后面。 所以师父到底是钱还是不钱呢? 沁瑶暗暗探究地打量清虚子。 帘外忽刮来一阵疾风,送进来一点清凉的意,阿寒放下口中正吃着的酥饼,讶异地抬头道:“咦,下雨了。” 沁瑶掀帘,果不其然,天灰蒙蒙的,雨丝如柳絮般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落在脸上,轻飘飘软绵绵,真当得起烟雨蒙蒙这四个字。可惜这幅唯美的画面没有维持多久,雨势很快便大了起来,天空如同被豁然撕开了一个口子,雨丝汇成大的雨柱,哗啦呼啦地倾盆直下。天地间转眼便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开的第一场雨,却来得这样急,沁瑶忙不迭放下车窗,甩了甩胳膊上的雨珠,沮丧地说:“咱们别等了,雨这样大,世子多半来不了了。” “哼!早该如此!白白等了大半夜。”清虚子动了动因坐得太久而有些僵硬的双腿,忿忿地吩咐车夫老廖头:“回青云观!” 马车刚要启动,阿寒忽然侧了侧头,低嗓门道:“听,有马蹄声!”阿寒的五比沁瑶和清虚子都来得更为锐,常能知到他二人知不到的异动。 沁瑶忙凝神细听,果然在纷的雨声中分辨出一阵错落的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奔这个方向而来。她打开车窗,极力透过雨势往外看去,依稀可见一人一骑在雨幕中疾行,速度极快,不一会便奔到了马车前。 沁瑶面上一喜,急急挥手道:“世子!”忙将车帘打开,招呼他上车。 蔺效一进来就带来一股清凉的雨意,身上的衣裳、脚上的鞋袜,无不透。 解了斗篷,仍不断有雨珠顺着他乌黑的鬓发往下淌,衬得他肤白皙如玉,眉目俊美如画。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珠,歉意地看向沁瑶道:“抱歉,我来晚了。” 说话时,幽暗的车灯在他直的鼻梁投下一层影,点漆般的眸子比平更显深邃,沁瑶头一回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生得这般好看,一时忘了接话,怔了一会才道:“该是我们说抱歉才是,真是麻烦世子了。”一边说着,一边奇怪自己的脸怎么好端端烫了起来。 蔺效又给清虚子赔罪。 清虚子点点头,起身回礼,严肃地说道:“世子果然是重诺守信之人,着实让贫道刮目相看。”浑然忘了自己方才是如何贬损对方的。 沁瑶担忧地望着蔺效身上的衣裳:“世子,你的衣裳都透了,一会恐怕着凉,还是先找个地方想办法换身衣裳吧。” 蔺效眼中浮现淡淡一点笑意,点头道:“大理寺卿刘赞还在里面等着我们,他那儿想必有换洗的衣裳,咱们先进去再说。”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