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三草茶舍时,又下车给师父买了些白毫银针,顺便给小道童福元买了些茶果。 到了青云观,沁瑶远远便见观门前站了许多和尚,其中一个沁瑶上回对付罗刹时见过,正是缘觉座下弟子,不由暗暗一惊,难不成缘觉已收服了玉泉中的怪物,下山回城了? 跳下马车,沁瑶对门口几个和尚点点头,算作招呼,快步往观内走。 刚跨入后院的月门,就见阿寒跟福元并排坐在廊下台阶上,齐齐托着腮,神茫,正望着地上一对打架的麻雀儿发呆。 见了沁瑶,两人忙脸惊喜地站起身。 “阿瑶,你回来了!”阿寒大步上来,笑得眉眼舒展,不知顾忌什么,声音倒得很低。 “元真师姐。”福元也跟着跑过来。 “师父呢。”沁瑶见厢房门闭得紧紧的,随手将手中的茶果递给福元,问道。 阿寒还未说话,紧闭的房门内突然传来清虚子抑不住的怒喝:“便是再砸进一个金山银山又怎么了?只要我在世上活一天,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灵消耗,最后变成个傻子!苏建甫,你自管昧了良心去当你的什么悟达国师,少到我这寒酸破陋的青云观来指手画脚!” 门骤然一开,清虚子怒气冲冲地伸手望外一指,“走!” 沁瑶等人不知所措,都僵在原地。 静了半晌,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人,僧衣洁净,气度如云,不是缘觉是谁。 出来后,缘觉垂目敛眉,并不多看院中的沁瑶等人,一径从台阶上下来,往外走了。 沁瑶原本存了向缘觉打听玉泉物的心思,被师父这么一闹,哪敢再做指望,讪讪地站了一会,便开口道:“师父,我回来了。” 清虚子见了沁瑶,怒容稍减,一拂袖,忿忿然回了房内。 沁瑶忙拉了阿寒跟着进去了。 进去后,见房内几上放着两盏茶,都一滴未动,已然凉透,想来两人的谈话从一开始便不顺畅。 苏建甫,沁瑶敛声屏息站在一旁,暗暗回想方才师父的咆哮,这个苏建甫莫不就是缘觉出家前的名字?她之前果然猜的没错,师父跟缘觉早就相识。可师父口中所说的金山银山又是怎么回事,那个“他”又是谁呢。 生了一回闷气,清虚子到底气平了些,眼风一扫,见沁瑶正偷眼看他,一见他转脸,忙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师父,我给你买了茶。” 他心一软,鼻子里哼一声道:“这些子在书院里可还好?” 沁瑶忙点头,“好着呐,好着呐,师父您没没见我都长胖了嘛。” 说着,见清虚子脸已经恢复如常,忙将路上买的茶给师父泡上,剩下的,便踮着脚收到旁的壁柜里。 忙完,又将瞿陈氏给阿寒做的鞋拿出来,让阿寒试穿。 沁瑶这一张罗开,原本沉闷的房间顿时如注入了一股快动的清泉,清虚子腔里最后一点躁郁情绪也消弭殆尽,默默抿了口茶,绷着脸道:“一身的汗,别忙了,先坐着歇会。阿寒,把昨宁远侯府送来的夏果拿出来给你师妹吃。” 阿寒哎了一声,将壁柜里的一匣子做得美轮美奂的点心拿出来,呈给沁瑶道:“师父从昨起便说你快回来了,说这盒点心看着好,不让我吃,让都留给你。” 沁瑶看一眼脸瞬间又变黑的清虚子,暗暗发笑,忙将点心放到嘴里,眯眼道:“好吃,真好吃。”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福元的声音,“道长,道长,外面来了一位姓裴的大人,说家里闹鬼,要请您去府里除妖呢。” ☆、第69章 一听观里来了生意,清虚子的脸彻底好看了起来,忙扬声吩咐福元道:“好生招呼,我这就来。” 说着,将手中茶饮尽,起身整理一番道袍,接过沁瑶递过来的拂尘在手,清清嗓子,重新恢复当代名道的姿态,提步往外走了。 沁瑶跟阿寒紧随其后。 三人到得前厅,便见客位上坐着一位身书卷气的中年男子,眉目温雅,衣饰也很洁净体面,可脸却甚是晦暗,写“倒霉”二字,身后立着两名仆从,一主两仆都是如出一辙的神萎靡。 听到清虚子等人进来的动静,那男子抬目一望,见清虚子一身仙风道骨,眼中先前存在的犹豫顿时消散了许多,忙起身道:“久闻道长大名,在下裴林,因府中有些不妥,特来请道长到府中驱。” 说完,令身后的仆从递上名帖。 福元接了在手,呈给清虚子。 清虚子先在主位上坐下,随后展开名帖,沁瑶在后面一看,见上写着:户部给事中裴翰声。猝然一惊,猛的抬头看向裴林,原来他竟是裴的父亲。 “裴大人。”清虚子将名帖合上,捋捋须,客客气气道:“不知裴大人府上出了何事,还请大人详禀。” 裴林看一眼清虚子身后不住上下打量自己的小道童,心里隐隐生出些奇怪,迟疑了片刻,决定不去管他,沉声道:“道长,实不相瞒,往常我从不相信怪力神之说,但十前,我府中突然出了好些怪事——” 清虚子点点头,鼓励道:“请说。” 裴林想起这些时经历的怪事,脸上浮现一丝惊惶,了口唾沫道:“先是我夫人夜间发噩梦,说总见有鬼在府中游,每到晚上便心神不宁,连觉都不敢睡,我疑心她是犯了旧疾,身子不妥,便请了大夫在家给她开了些方子,她吃了几剂,却并无效用,这也就罢了,谁知这两夜,不光我夫人,连我自己和府中几位下人都开始做起噩梦来,我这才知道夫人所言非虚。” 清虚子皱眉,“噩梦?什么样的噩梦?” 裴林听了这话,脸更见青白,虽是酷暑天,他却仿佛置身寒冬腊月,身上一阵一阵发冷,额前是豆大的汗珠,“我们几人做的梦如出一辙,都见到府中花园里有只鬼在四处游,那鬼蹦蹦跳跳,一双手伸在身前,笔直僵硬,指甲长约寸许,犹如利刃,看着好不吓人。” “什么?”清虚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诧,沁瑶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竟是僵尸! 裴林见到清虚子师徒二人的反应,原本惊惶的神情掺杂进一丝困惑,“怎么了?” “没什么,请继续说。”清虚子这时已恢复常态,摆出个处变不惊的仙道风范。 裴林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擦冷汗,继续道:“如果只有我夫人一个人做噩梦兴许还说得通,或许只是巧合,可怎会阖府上下都做同一个噩梦?而且那梦中厉鬼看着似乎颇为狂躁不安,到处用一双厉爪刨抓东西,有时是府中的茔墙,有时是园中的花树,先在外院,后是花园,我看再过不几,便要闯入我们房中加害于我们了,这几,我府中上下人人惊惶不安,我夫人尤其坐卧不宁,说小女年幼,又才从书院回来,惟恐她也受那厉鬼滋扰。这不,一打听到道长大名,便让我来观中求助了,道长,您道行高深,还请莫再延误,即刻随我去府中驱。” 清虚子早先听得裴林形容那厉鬼的形态便已蠢蠢动,这时更不犹豫,只道:“贫道自会随你同去,只是道长还有一事未明,大人方才说十前府上才出现异事,敢问十前大人或尊夫人可曾见过生人,或去过什么生僻之处,比如,长安城郊?” 裴林思忖一会,断然摇头道:“不曾。” “那近些时,府上可来过生人?” “我府中往来大多是同级的官僚,近些时又不曾设宴款待,未有生人……”裴林沉,“只我家大郎十前回来时,带了几个手下将士在府中稍坐了片刻,随后那几位郎君便走了,不曾逗留。” 清虚子垂眸默了一会,起身对阿寒和沁瑶道:“将东西备妥,咱们这便去裴府。” 沁瑶忙点点头,一溜烟到后院去将准备行头,心里很是不安,没想到裴家中出了这许多异事,怪不得这两没听到她的消息。而且听方才裴大人的描述,那梦中的怪物极有可能是僵尸,这才几功夫,先是五牛山,再是玉泉,现是裴府,也不知在这几处作祟的是不是同一个物。 一时备妥,出来时,沁瑶跟鲁大打声招呼,便跟师父和阿寒坐上马车,跟在裴府的马车后去了。 ———————————————————————————————————— 从里出来,蔺效身心都很轻松,为着花朝节将沁瑶约出来之事,他一早便将手底下几桩事情做了接,这两休沐,可以尽情做些准备。 那虽请了缘觉上山,可缘觉四处察看一番,并未发现物作祟的迹象,而他因一路护送皇上等人回长安,也无暇向缘觉细述沁瑶所见的玉泉物之事。 到最后,缘觉只好在玉泉附近布下天罗地网,静观其变,若那怪物去而复返,一旦落入缘觉的法阵,自然魂飞魄散。 做好如此安排,缘觉便留下几名弟子静观异象,先行下了山。 皇上知道后,只说近些时暂不去玉泉山消暑,等缘觉等人设下的法阵捕住了物,再做计较。 说完,皇上想起那晚蔺效为了守护康平,几乎一夜未睡,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唤了他近前,殷勤嘱咐了许久,又令他回家好生歇息。 蔺效出骑了马,想着明便能将沁瑶约出来,脸上不免含了几分笑意,一旁蒋三郎见了,忍不住摇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明便做新郎官呢,瞧这一脸的风得意。” “滚。”蔺效言简意赅回道。 “明花朝节,长安城里但凡未出嫁的小娘子都会上街看热闹,瞿小姐自然也不例外,瞧你这副未饮先醉的德行,莫不是也约了佳人出来?”蔺效越不肯说,蒋三郎越不放过他,偏要问个彻底。 蔺效不语。 蒋三郎察言观,哈哈一笑道:“在我面前你也不肯说实话,也罢,我原想着瞿小姐人虽好,门第上到底差了些,恐怕到时候姨父和你皇伯父未必肯同意这门亲事,可你小子竟然不声不响将人给到书院里去了,依照你这志在必得的架势,明年再做些手脚,就等着指婚了吧?” 蔺效挑挑眉,不承认也不否认。 常嵘在身后悄悄叹口气,放眼整个长安城,能让世子卸下心防坦然相待的也就只有一个蒋三郎了。 “好好好,这样再好不过。”蒋三郎大笑,一拍蔺效的肩膀,“既这样,我可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你嘛,马马虎虎算得一表人材,瞿小姐比你更好,才貌双全,你们二人算得上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呐。” 笑得虽大声,但眉梢眼角到底含了几分郁,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笑容再不见当初的明朗快。 蔺效看在眼里。暗叹口气,淡淡道:“你我二人好些子未曾好好聚聚了,既然眼下都无差事在身,不如去山水楼喝一盅。” 蒋三郎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走,今你喜事在身,该你做东。”一拍马,先往前去了。 ☆、第70章 到了山水楼,两人刚到楼上,临旁一间雅座正好有人往外一瞧,忽笑道:“世子,三公子!” 说着便起身了出来。 蔺效和蒋三郎见是宁远侯家的陈四公子,算得相识,不得不止步打招呼。 “难得在此巧遇,世子,三公子,不与我们同饮几杯么?”陈四惯来会与人打道,蔺效和蒋三郎又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贵人,早存了拉拢结之意。 蔺效和蒋三郎还未说话,雅座又有人出来,语调愉悦,“十一哥,蒋家三哥。”竟是夏荻。 雅座里头还坐着好些勋贵子弟,都纷纷笑着起身,邀二人入内。 蒋三郎无可无不可地笑笑,由着陈四拉着自己进雅座,蔺效看见夏荻,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可眼见蒋三郎已经进了房,夏荻又一径拉着自己不放,只好也入了座。 两人坐下,陈四忙令店家菜酒,孔胖子在旁展开纸扇,故作风雅地扇了扇,觑着蒋三郎道:“三公子,得有小半年没在乐坊酒馆见过你了,前听说你将府中姬妾一并散了,怎么,三公子是要自此转,做柳下惠了么。” 蒋三郎眼睛看着手里转动着的酒杯,嘴角虽仍含着笑意,目光却倏的冷淡下来。 陈四见未来妹夫一张嘴便得罪人,心里暗骂他好没眼力价,也不看自己跟对方的情,蒋三郎这号人物是随便谁都能上赶着打趣的么?活该被对方甩脸子。 又隐隐替妹妹渝淇扼腕,分明容貌才德都不差,偏被父母指给了孔维德这二货。 可终归是自家人,该维护的体面总需维护,忙岔开话题,对蒋三郎和蔺效笑道:“世子,蒋三公子,方才你们二位不在,没听到刘二公子说起最近的长安奇闻呢。” 蔺效知道他们素来喜连花街柳巷,所谓长安奇闻,无非就是谁家青楼馆又来了什么新人,哪位官员又有了什么风韵事,光想想便觉得无趣,当下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蒋三郎也很是意兴阑珊,身子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道:“哦?什么奇闻?” “说是永乐坊新开一家小明波楼,里头一位头牌名唤翘,生得妖娆多姿,凡见者无不为其神魂颠倒,近段时在长安声名大噪,刘二公子前有幸一睹真颜,方才一直赞不绝口呢。”陈四笑道。 刘二公子应和似的点点头,不无遗憾道:“模样端的是世间难觅,身段更是没话说,只不会说中土话,每常说话,无人能懂,当时同去的也有不少江南才子,听了说既不像吴语,也不像淮语,有人猜测,此女许是从东瀛渡来,怕让人知晓身份,偏扮作江南人,我等她风貌美,也懒得细究。” 夏荻大不以为然,嗤笑道:“连中土话都不会说,想来不过皮相生得略好些,就把你们一个个给得这般神魂颠倒。亏你们还常自诩场高手,也就这点出息?而且自古以来,世间女子各具风情,各花入各眼,你们觉得貌美,兴许别人觉得不过尔尔。” 刘二公子嗟叹:“夏公子你是不知道,每逢此女挂牌接客,小明波楼均座无虚席,人人怀揣万金,眼巴巴地等着做她的入幕之宾。偏这位翘娘子与其他女子不同,不才华和财帛,只颜,每回自行挑选恩客,非俊少者不能得其青眼。我去过几回,砸进去了好几千两银子,喝了一肚子茶水,连翘娘子的手都没摸着。” 蔺效在旁听了,心中冷笑,这等故玄虚的手段,何其无聊浅薄,偏也能引得这些人罢不能,将其当作宝贝似的趋之若鹜。 想到此处,甚觉无趣,身子虽还坐在那,思绪却已飘到明花朝节上,暗想沁瑶不知何时才能出来,自己做的安排她会不会喜。可惜他自小将心思放在习武学文上,不常出□□乐,对女儿家的喜好知之甚少,而今对如何哄得沁瑶高兴都毫无头绪。 想着沁瑶戴着那雪中寻梅簪该是娇美,心中的期待和渴望如同外头酷暑蒸腾下的热浪,一阵阵奔涌而至,怎么也抑不住。 孔维德摇着肥硕的脑袋道:“噫,无趣,这翘娘子只男子的皮囊,可见其襟见识着实有限,难道她不知道这世间才高之人大多生得寻常,而那些形容俊美者往往才疏鄙陋么。”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