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去蜀中。” 穆玲珑正要跳上马车,穆陵的马队哒哒从门方向驰骋过来,穆玲珑脸一变,执起马鞭狠甩玉逍遥,“玉逍遥,咱们走,咱们快走。” 玉逍遥扬蹄嘶鸣,着脚下的泥土就要起步,可唐晓的棺木太重,玉逍遥再骁勇有力,还是比不过穆陵矫健的马队,不过眨眼工夫,穆陵骑着汗血已经到了贤王府外,一身绣蟒龙的黑锦衣更衬得他面容冷峻,不留情意。 ——“殿下。”莫牙笃定上前,“萧妃娘娘,已经走了么?” 穆陵跳下汗血,把马缰递给护卫,他没有理会莫牙,也没有看程渲一眼,直直走向唐晓的棺木,神叵测。 “殿下。”钱容抱拳俯身,“唐晓…已死。” “再三查验?”穆陵郁问道。 “是。”钱容不假思索,“脉搏,经脉,都一一查验,死状,也和服下鸠酒一样惨烈。”钱容又瞥了眼才封死的棺木,“棺木,用三十六玄铁钉封上…” 穆陵挥开锦衣,掌心按住唐晓的棺盖,一摸过所有钉上的铁钉,没有放过一个角落。 ——“殿下,需要属下让人开棺,让您亲自查验么?”钱容谨慎道。 穆玲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哭闹,她知道,不让穆陵起疑的唯一法子,就是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 “殿下心存疑虑,还是应该让他亲自看一眼。”程渲忽然发声,几步走向穆玲珑,从她袖口摸出防身的袖刀,头也不回大步走到唐晓的棺木边,手执小巧锋利的袖刀,狠狠挑起一枚玄铁钉,程渲昂起头无惧的看着穆陵没有表情的脸,“殿下,是不是?” “程渲…”穆陵紧握住她的手腕,“五哥信他必死。” 袖刀滑落程渲的手,穆陵缓缓松开指尖,程渲走回莫牙身边,背过身不再去看穆陵。 穆陵徒手按下被程渲挑起的玄铁钉,深望着冰冷坚硬的棺木,眉眼紧蹙纠结,“唐晓…唐晓…你真是死了么。” 霎那间,穆陵眼前闪过许多画面——玉逍遥重重踢向自己的心口,锋利的匕首划破自己的脸颊,在阿妍家奄奄一息的痛苦,栖谷里父王干最后一滴血… 穆陵对天起过誓,要手刃唐晓,以血还血。 穆陵蓦然低头,他看见了自己间的短剑,父王留给自己的那把短剑。 ——“我初入上林苑狩猎,猎下一只小鹿,父皇没有夸奖我,反而去安一无所获的哥哥…我记得,皇叔悄悄拉过我,送给我这把短剑,这是我得到的第一件礼物,虽然我与皇叔你不算亲近,但这件礼物我一直收在身边。” ——“玄铁铸剑,鎏金制鞘,紫宝镶嵌…可以说是剑中极品。也只有这样的剑,才配得上太子的贵重。” 穆陵的指尖悄悄摸向短剑,摩挲着剑柄上镶嵌的紫宝石,若有所思,忽的眼中溢出熠熠光,“唐晓,唐晓…我还是不相信,你真的已经…死了。只有我亲自动手,我才会真正踏实。” 穆陵不动声,轻轻拔出短剑,俯身探入棺底,寻着可以一击毙命的位置,“就让我父王的剑,真正送你,最后一程。” 穆陵虎口发力,咬牙拼上所有的仇恨,鎏金剑柄死死抵住坚实的楠木棺底,半尺长的剑刃深深刺透。穆陵受到剑锋刺入棺材里那个人发出的皮战栗声,他听见了潺潺的血水在棺材里蔓延开来,很快就会没唐晓亦真亦假的尸身,让他,真正消失在这个世上。 穆陵如释重负,周身都觉得从没有过的轻松,他,终于手刃仇人,报答所有;从这一刻开始,他将是齐国权力顶峰的王者,他会完成父王的期许,做成千古一帝。 见穆陵没了阻拦的意思,穆玲珑急急跳上马车,“殿下,多谢。” 穆陵垂下长睫,振臂背过身去,穆玲珑扬起马鞭,口中高喊:“玉逍遥,我们走!” ——“我们走…” “多谢殿下,给了他最后的体面。”程渲不卑不亢。 穆陵竭力让自己看着程渲的眼睛显得温和,“只要能让你觉得快乐,五哥做什么都无所谓。” “那让我和莫牙走呢?”程渲挑衅笑着,“你也无所谓?” “程渲。”穆陵着气,“今时今,没有比留在岳更好,五哥,只是想好好照顾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程渲拉过莫牙的手,没有再回头看穆陵一眼。 飘扬着金蟒旗的岳城楼就在眼前,穆玲珑用力挥舞着手里的马鞭,“驾驾“的声音在苍茫的天地间回着,穆玲珑不时回头去看玉逍遥拉着的棺木,车轱咯吱咯吱,碾过岳无人的长街,朝着城门驰骋而去。 ——“玉逍遥,咱们再快些。”穆玲珑眯起眼,眼前越来越近的,不止是巍峨的城门,还是她憧憬太久的新生,“再快些。” 穆玲珑摸出贤王府的令牌,振臂高高举国头顶,守城的军士推开紧闭的城门,给穆玲珑的马车打开道路。 ——“唐晓。”穆玲珑忽的涌出动的泪水,“咱们…终于离开这里了。” 棺木沉沉,无人应答。“唐晓。”穆玲珑着干涩的鼻子,晶亮的眼睛刹那朦胧,“你听见了么?蜀中,我们去蜀中,到了那里,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会分开。” ——“齐国锦绣河山,就在你我脚下,南方秀美,北方壮阔,巴蜀奇景,西山险要…郡主还会觉得闷?你笑什么?” —— “殿下刚刚说了那么多,您又真正去过哪里?南方?还是北方?还巴蜀奇景…真是笑死我了。去都没去过的地方,光嘴上说,又去不得,还不上闷上加闷?” ——“那你又最想去哪里?” ——“哪里都想去…会不会太贪心了?我一个齐国郡主,连岳都没出去过…也忒丢人,不说去天涯海角,怎么也该游遍齐国吧。如果非要说一个最想去…我最想去蜀中!” ——“蜀中出了名的穷困,去那里?做什么?” ——“寻常的花花草草看着也差不多,要去,就要去不一样的地方,赏鬼斧神工的景,做惊天动地的事,与众不同的人…” ——去不一样的地方,赏鬼斧神工的景,做惊天动地的事,与众不同的人… ——但除了会使金针的莫神医,还有一个人,也和别人不一样,只可惜,这份不一样,我明白的太晚。” ——“谁…” ——“他…他拧的很,还是个不要命的傻子。” 扬起的冷风刮过穆玲珑淌下的热泪,“本郡主也是个傻子,唐晓,唐晓,你是睡着了么…” “你一定是睡着了。”穆玲珑狠马鞭,“你可不能睡的太死,过了前面的驿站,本郡主就要把你揪起来,玉逍遥拧的很,还是得你才行…唐晓,你听见了么。” 岳城楼上,几个军士好奇的看着奋力挥鞭的穆玲珑,一人指着马车碾过的痕迹,疑声道:“看呢,穆郡主拉着淌血的马车,做什么?” ——“谁又知道呢?” ☆、第205章 无冤仇 岳城,皇 不过次,武帝驾崩归天,膝下只剩两子,老三丧出家做了和尚,不再过问俗事,老五穆陵,本就是武帝钦定的储君,武帝归天,穆陵顺应天命即刻继承皇位,拟做——孝桓帝。 登基大典定在三后,武帝的灵柩还摆放在里,但新君穆陵似乎对父皇的丧事不置可否,他没有过问太多,一切都由内务府和治丧大臣按规矩办,他甚至没有在武帝的棺前大哭以示孝道,一些人看见了灵柩前穆陵的眼神,他的眼睛没有什么心痛的情绪,面如荒原情似冰雪,有人悄悄说:武帝生前就不宠老五,他们父子情意淡薄,老五已是皇帝,也无需惺惺作态;还有人却不这么以为,他们说:哀到深处,已经没了泪水,新帝出了名的孝顺,所有的伤痛,都藏在心底。 夜深时,穆陵借着夜的掩护,出又往贤王府去。 贤王府,祠堂 穆陵手执三素香,凝视着父亲的牌位,拂袖叩首,起身把素香供在牌位前,青烟袅袅,模糊了牌位上的字迹,恍惚间,穆陵似乎看见父亲宽意的笑容,回想起栖谷底,身中数箭的父亲含笑闭眼,穆陵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已经是齐国帝皇贵躯,下次,就不要跪下叩首了,你能常来看他,王爷已经欣。”宋瑜面容温柔,她的身子正一天天好起来,同自己的儿子一样,正在接新的开始。 穆陵骤然转身,低哑道:“三后,就是登基大典,我…会追封父王为忠武王,母妃…会封做仁惠皇太后,周玥儿因我而死,也会追封做文烈皇后…母亲你…毕竟是贤王妃…我虽然想昭告天下,自己是贤王之子…但…” 宋瑜示意儿子不要说下去,“你,不是贤王儿子,你是先帝第五子,是他唯一可以托付天下的人,你是大齐国名正言顺的帝皇,其余的,都已经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陵儿,你过的顺心随意,我就心意足。” 穆陵怅然又看了看父亲的牌位,咬垂下头。 “还有一件事,耽误不得。”宋瑜警惕的张望了眼窗外,“莫牙和程渲,你下定决心了么?” 穆陵脸冷下,沉默着没有回应。 “贤王府那么大,娘不介意多留两人。”宋瑜低下声音,“但,龙椅上才坐下的你,真能高枕无忧,容下这对夫?陵儿,娘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娘不是心狠无情的人,只有为了你,才会狠下心肠,陵儿,娘亲,只会为你筹谋。” “别说了。”穆陵气,“别说了,让我想想,再想想…” “没有时间了。”宋瑜按住穆陵的肩膀,眼神急迫,“你就要登基,登基前,所有障碍都要扫除干净,所有的知情人,都不可以存活在世上,你的帝位,要做的干干净净,你在史册里,只会是名正言顺的齐国继承人,也只能如此。陵儿…” ——“所有…知情人?”穆陵注视向母亲,“不止莫牙程渲,还有…钱容,陆乘风…上林苑里,与我一起围剿唐晓的许多门客死士…” “他们。”宋瑜叹了声转过老迈的身子,没有去看穆陵追问的眼睛,“王爷一生广结豪杰英雄,座下数百门客,他为人豪,与人解忧排难,这许多人,都对他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一句愿意为王爷肝脑涂地,不是信口胡说。陵儿,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可以为你们父子去死的。” 宋瑜眼中溢出欣,缓了缓,又道:“你今进府,是不是没有看见钱容他们?” “是。”穆陵心头一冷,“他们…已经?…” 宋瑜微微点头,“没有人迫他们去做什么,你登基在即,结局,是他们主动提出,无怨无悔。今天,他们一众人已经去往王爷的陵墓,守陵三,便会在陵前自尽,追随王爷而去…” 穆陵倒退步子,惊得说不出话,“他们不必这么做的,都是铁血死士,我信他们每个人。” 宋瑜挥袖转身,一步步走近穆陵,“他们选择去死,也是为了他们舍命效忠的殿下,他们知道秘密,就永远不会让你踏实,你现在相信他们,却不代表这一生都不会改变。也许他们都对自己没有十足的把握,人的一生太长,其中变数,没有人可以预知。就好像是…” 宋瑜微微顿住,咬牙道:“就像是谁会想到,龙凤都尚在人间,竟会有重逢的子…陵儿,你明不明白?” 穆陵攥住手心,青筋凸起。宋瑜扣住他的手腕,凑近儿子的耳边,“莫牙和程渲,不能再活着。莫牙一副金针纵横天下,他说世上已经没有神蛊,谁又知道真假?还有程渲…” ——“程渲…” “程渲手握齐国神物鎏骨,无所不知无所不灵,除她之外没人可以悉骨玄机,魏玉死了那么多年,都可以把秘密留下,程渲智慧胜过她义父,如果她真要对你做出不利的事…为娘我真的无法想象。”宋瑜倒冷气,“陵儿,别怪娘心狠,如果…如果你做不了决定,就由娘亲替你去做。” “陵儿。”宋瑜声音太高,“自古成大事者,最怕一个仁字,情意可逆可回,帝位,却只有一次的机会。你已经得到,绝不可以失去,不然,你的父亲,还有那么多人,就是白白死去。” “你打算怎么做?”穆陵哀默闭眼。 宋瑜见穆陵终于松口,幽声道:“娘知道,你们情意深厚。娘不会让他们走得辛苦…也会让他们走得体面,毕竟…也是齐国的公主,驸马…” ——“鸠酒虽然快,但死前痛苦不堪,娘知道你绝不会舍得程渲遭此痛…我让人调制了一种酒水,服下如睡过去一般,在睡梦里悄悄离世,不会有一丝痛苦。”宋瑜软下语调,“陵儿,这是最后的结局,他们夫也不会知道…陵儿?” 穆陵眼眶赤红得有些吓人,他无语片刻,忽的推门大步离开,“你怎么打算,就怎么去做,在我后悔之前…” 宋瑜吁出一口气,回望穆瑞的牌位,素香袅袅已经烧到了尽头,她没有去给穆瑞些香火,她拾起长裙缓缓走出安静的祠堂,眼神坚韧。 雅苑外,宋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亮着的灯火,毕竟吃斋念佛了许多年,要杀两个无冤无仇,还对儿子有恩情的无辜人,宋瑜还是有些不安的。 ——“我们母子身不由己,你俩不要怪我,若要记恨,所有孽障都算在我身上,不关陵儿的事。”宋瑜喃喃低语着,雅苑的门忽然咯吱推开,吓得宋瑜弱躯一动。 “贤王妃?”莫牙闪出半截身,眼神惊讶,“大半夜的,你还晃着?” “我…”宋瑜不太敢直视莫牙的眼睛,“一直睡得不好,出来走走,就回去了。” “哦…”莫牙明白了什么,他略微想了想,咧嘴笑道,“正好,程渲孕中易醒,我也正想先出去走走,等她睡再回去。如果王妃还不困的话…不如,我们一起?” 宋瑜垂目咬,软软往王府花园走去,莫牙垂眉一笑,不远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后。 “三后,就是殿下登基的子。”莫牙打破沉默,“程渲给她五哥爻了一卦,那天,是黄道吉,殿下选那天登基,大利皇图。” “真的?”宋瑜出一丝惊喜,随即又道,“我听陵儿说,程渲有了身孕后,就不再卜卦。怎么?” “毕竟是她五哥,程渲嘴硬,嘴上说着,可还是忍不住爻币。”莫牙笑了笑,“神婆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占卜奇才,王妃是知道的。” 宋瑜点头,“她是魏玉亲传弟子,又是唯一可驭鎏骨的卦师,她要是不再占卜,实在可惜。” “那如果我莫神医不再行医,又可不可惜?”莫牙忽的跳转画风,眸子亮闪注视着有些恍惚的宋瑜。 宋瑜先是一愣,随即笃定道,“莫神医妙手仁心,怎么会不再行医?卜卦折福,程渲不做也是对的。行医救人是积攒福德,为什么不做?” “真是积攒福德么?”莫牙挑眉,“如果救下的人,转念要对自己不利,那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的仁心,反倒成了害自己?真还不如不救的好。”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