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用过早饭,君恕便按照先前约定的亲自将汪弘博送回去。 汪氏夫妇带着儿子,一家三口就住在市舶司衙门后院里。 马车停在侧门,君恕一下车便发现不对劲儿。 虽说是侧门院,但毕竟还是衙门重地,他前几次来的时候都见到有两名衙差一起守门,今天却半个人影也不见。 “君伯伯,咱们快进去呀!”汪弘博不用大人抱,自己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君恕躬身将他抱起来,尽量维持正常的表情,道:“刚才你说,若不是每需得跟着先生上课,不能间断,还想再在我家多留几天么?不如,你在马车上等我,让我先进去跟你父母商量看看,怎么样?” 汪弘博不大明白为什么君恕与他爹娘商量时,他得等在马车上,但人家的好意他明白,于是乖乖点头同意。 君恕命车夫掀开帘栊,亲自将汪弘博放回车里坐好,又叮嘱他:“千万别下来,等我回来找你。” 汪弘博又乖顺地答应下来。 君恕这才大步走到侧门前,拉动门环敲了三下门。 时间尚早,四周环境又十分安静,君恕能听到院子里有叽叽喳喳的小鸟叫声,只是,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来应门。 ☆、53|52.51.50.49.2 第五十三章: 君恕回头看,见汪弘博挑起车窗帘子,探出小脑袋来张望。 他心不安,却还是装作十分稀松平常地模样,笑着冲汪弘博挥挥手。 汪弘博腼腆地回他一笑,放下车帘缩回车厢里。 君恕回转身后,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他试着大力推门,那门竟然未从内侧栓起,一推便开。 他不再次回头,这回马车窗帘低垂,汪弘博未再探头出来。 君恕这才放下心来,迈步跨过门槛,走进院去,随行的两名侍卫紧随其后。 走不几步,远远望见西边梧桐树后出一双穿皂靴的脚来。 君恕出佩剑挡在身前,警惕地靠近,绕过大树,看到的是一名衙差横倒在地。他凑近前去,伸手试探,发现呼已无。 市舶司虽是个小衙门,后院也有两进大。君恕在里面转了一圈,每间房都搜查一遍,最后咬牙切齿地出来。 汪弘博坐在马车里,把先生前一教的诗句反复背诵了许多遍,终于等得不耐烦,犹犹豫豫地掀开车帘,钻出车厢,正好与君恕打了个照面。 他与君恕相见次数虽不多,但每次对方都十分和蔼可亲,汪弘博甚至觉得如果君恕是自己爹爹就好了,那便不用经常被罚跪打板子。不过,此时君恕面上神情可比他爹汪思齐打他板子时恐怖的多,以至于他本找不出词汇来形容。 该不是他淘气不听话,想偷偷溜下马车被发现,所以君伯伯生气了? 汪弘博又一次掀开车帘,想对君恕说几句软话,哄他开心。 君恕刚好走到车前,见到小家伙略显忐忑不安的神情,想变出个笑脸来哄哄他,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只尽量放柔声音道:“弘博,我已经和你爹娘说好了,你尽可以在总督府多住些时。” “那是多久呢?”小孩子较真,汪弘博更将这一特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读书真的可以吗?”爹爹不是说要耕不辍,将来才能顺利从科举考试中颖而出么? 君恕三十几岁人,糊几岁大的娃娃自不是难事:“谁说可以不读书,只不过是让你每天上午跟着天戈、天狄他们一起去家学上课,下午才能尽情玩。”他顿一顿,又道,“你不是说特别喜和无双玩么,她今年也开蒙了,正好你做功课时,她可以在旁边描红,是不是很好?” 无双可又漂亮的脸庞浮现在汪弘博脑海里,他小脸微红,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 “那弘博和车夫叔叔一起回去,伯伯要到旁的衙门去办点事情。”君恕安排道。 汪弘博只盼快点回去与无双作伴,自是没有不肯答应的。 君恕放下车帘,低声吩咐一名侍卫回去后如何传话,杨氏还在坐月,不能下,但这事必须得她暂时帮着隐瞒住,所以只能让侍卫传话给杨氏的大丫鬟白。 “……孩子还不知情,暂时先不要说,等我回去后想个办法,慢慢告诉他,他年纪太小,受不得大刺。” 侍卫领命,上马随车一同离去。 君恕又命另一名侍卫将侧门从内栓起,然后到市舶司衙门正门去看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 他则快马往提刑按察司报案去。 德庆帝此次南巡最重视的便是海上贸易,市舶司的大小事自都格外受到关注。杭州市舶司内所有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于非命,如此惨剧当然瞒不过他。 德庆帝这几心情本就不好。 河北发生地震大灾,监国的太子未曾请示便先做出调遣军队救援与施粥饭钱银赈灾的决定。 由上京到杭州,就算快马加急,奏章往返至少也要七八天。若当真先请示再救灾,自然耽误了最好的时机。 从道理上来说,太子不过是更务实,把轻重缓急的“重”与“急”放在受难的百姓身上,这样的选择不能算错,而且更是一个合格的君王应有的觉悟。 可惜,现今祁国的君王是德庆帝。 如果单纯从父子关系出发,看到身为继承人的太子事情办得越好,德庆帝越应该到欣。 但是,他们身在皇家,凌驾于父子关系之上的是君臣关系。 皇帝一路南下,所经之地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知道德庆帝不在京中,稍一分辨就能知道做出赈灾决定的是留守京中的太子,那么结果便是百姓、拥戴太子。身为皇帝,且是尚在壮年的皇帝,若继承人无能,他不会意,可继承人的声望建立起来,甚至有与他并驾齐驱之势,自然更不乐意。 太子不能离京,深入灾区主持赈灾的是大皇子,他在奏折上写道:“百姓对太子口称赞,恩戴德,更有不少热心之人,打算筹集银钱为太子塑造金身,香火供奉,以求得保永世平安。” 德庆帝看到一半就忍不住把奏折扔出去。 塑造金身,接受供奉,成为活菩萨一般的人物,那他这个还活着的皇帝又被放在何处? 市舶司衙门惨案的消息便在此时送达。 德庆帝逮到一件可以光明正大发脾气的事情,偏偏却没有可以发的对象。 市舶司的人能死的都死了,只有汪家留下一个七岁大的小孩子,他总不能怪那个娃娃昨晚不回家,没和爹娘死在一处! 按察使递来的奏章里又说,凶手先在水井里下毒,于是体质较弱的女子们,以及文质彬彬的师爷们,大多直接毒发身亡,身上并无伤痕。而身有武功的衙役都是毒发后又被利剑刺穿身体,失血过多以至死亡。至于汪思齐,尸身连头颅都不见。 因此推断,谋杀起因属于寻仇。 但并不曾听闻市舶司曾与人结仇。 只能猜测,大概是市舶司成立后,对沿海贸易收税,引起海盗不,滋事示威。 清缴海盗,属于提刑按察司职责。至于税收相关,又属于市舶司上级的承宣布政司职责。 因而请求将案件转介。 德庆帝又一次摔了奏折。 都、布、按三司是一省内平行的三个最高权力机构,分管军事、民生、刑名。谁知发生大案,按察使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分工合作,而是推诿责任。 火上浇油之下,德庆帝干脆将查案之事给陵光卫。 而他自己,因为兴致全部败坏,又惦念着早回京惩治太子,所以决定提前返程。 皇帝来到时声势浩大,离开时也是全城出动相送。船队启程那天,杭州码头上挤得水不通。 杨天戈仗着个子小,行动灵活,摆家人,独个儿钻到御船前,凑到随静妃回京的楚婠身边。 “呐,送你的!”他骄傲地仰着小脸,气势非凡地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来,“这是杭绸做的,刺绣用的是苏绣,市面上本买不到。” 那块手帕白绸为底,绣枝牡丹,丁香为花朵,银线做枝叶,清雅又名贵。 楚婠年纪还小,不能懂得其中价值,只知道十分好看。 但是,面前这位小哥哥是谁啊? 他似乎有点面,可是她一路随驾南下,三个月时间里见过的人,比她出生至今三年里见过的还要多上几倍,本不可能一一记得。 “我其实,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坏人!”小男孩依旧仰着头,努力维持他骄傲的模样,“你记住就行了!然后拿着我的手帕,等我长大考中进士,再到上京去找你,到时候我就能养得起你了!” 楚婠咬着手指尖,心困惑。 小哥哥说的话,她好多都听不懂。不过,送她这么漂亮的手帕,肯定不会是坏人!虽然不认识他,但礼物还是可以收的吧? 楚婠仰头看看牵着自己的娘,娘记得那是扎了郢王府马股的总督家的孙少爷,一想便猜到他是受过家人教训,知道自己那天做错了,来赔礼道歉的,于是对楚婠点点头,示意她可以收下来。 楚婠高兴地伸出小手,握住手帕另一端,笑眯眯道:“我会等你来找我玩的,咱们上京见。”又怕对方不认得自家门口,多一句,“我家在郢王府,要是我不在家,那就是进陪姨母住,你也可以到里来找我。” “好!”杨天戈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去的,一定赶在你出嫁前!” 两人说得完全牛头不对马嘴,却也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54|53.52.51.50.49.2 第五十四章: 总督府,映柳居。 无双跪坐在榻桌前,执笔练字。 汪弘博与她隔桌相对,正专心致志地写着先生布置的功课。 相较之下,无双便不认真得多。汝南侯府虽是武将世家,但对子女们的功课要求向来严格,前世无双活到十六岁,就算不自夸为才女,琴棋书画也都通。如今回到才开蒙时,若拿出全副本事,肯定穿帮,真是不敷衍都不行。 不过,旁人并不知道她这番“苦衷”。 汪弘博写好一篇功课,放下笔,抬头就见无双坐得摇摇晃晃,左手从桌角的盘子里抓起一块玫瑰酥送到嘴里,右手成拳攥住笔,在“白依山尽”的“依”字上反复描绘。 坐姿不对,握笔姿势不对,写法不对,还心不在焉…… 先生说过的规矩都被她违犯全了。 可是,双双妹妹年纪还那么小,许多事不懂很正常,不能凶她,要耐心教她。 汪弘博挪到无双身边,先掏出帕子来擦擦她沾点心油渍的左手,然后掰动她右手的手指,道:“食指和中指放在前面,无名指撑在后面,这样握笔会比较省力,写起字来也顺畅。” 又将无双描得一团团黑墨的纸撤掉,换过一张新的,握着她手教她写,“你看这样是不是好看好多?写字不能描喔。” 君恕从外面回来时,正好看到两个小家伙挨坐在榻上,头碰头,手握手,格外亲密友的模样。 无双见到爹爹,立刻摔开笔,站起来跳着要抱。 君恕把女儿抱起来颠颠,也不忘摸摸汪弘博的小脑袋,夸他道:“在教妹妹写字?弘博真是好孩子。” 汪弘博却道:“双双自己会写的,不用我教也写得很好。”边说边扬起刚写过两行大字的纸张,让君恕看。 君恕当然知道无双的字没有这般利落漂亮,但看到自家女儿被人护着,做父母的不可能不开心,所以便没有拆穿,笑着夸了无双一句:“好乖乖,字写得越来越好,回头爹爹奖励你。” 无双把红扑扑的小脸贴到爹爹肩膀上蹭蹭,她可是抓作弊者的好娃娃,今天自己作弊了,实在太不好意思。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