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从木施后出来,挽起自己的袖子。去为宋简解衣。 宋简从前也是地方上为官的人,那个年纪的父母官,都还没有练出朝廷权贵的势利心,下田野,走陇上,没有少和乡野,车船打到。在纪姜的记忆里,宋简的身材并不似如今这般清瘦。 宋简很配合她的动作。 一只手臂出袖子,纪姜便看到了他肩背上伤痕。那些伤已经很老了,有些剩下些淡淡的红痕,有些突出皮肤,触目惊心。 她忍不住眼眶一红。 “你放心。” 他摁了摁将才带中沉香珠的手腕。平静地开口。 “你是个女人,这些皮上的伤,我不一定都要还给你。” 说着,他低头望向她的脖颈,柔软的一掐则断。 “青州衙门口的那顿打,已经够了,你既说,你不想挨打。以后,我也不想让杜和茹看伤筋动骨的事。” 纪姜低下头,帮他褪掉另一只袖子。 “爷是喜,看我如今这副模样。” 好透彻的人。 她将她的衣服叠挂于手中,“爷不让奴婢死,奴婢就好好跟着您活着。以后,串什么珠子,绣什么鞋面样子,临川公主不曾做过的,奴婢后,都肯学起来。” 说着,她半蹲下身,去解他间的汗巾子。 坦诚相见。 所有挑拨□□地地方,纪姜都不敢去看,在他们如今地地位,身份之上,她害怕会显出不该有地求在宋简的眼前。诚然,她可以在宋简面前屈膝,她甚至可以在陆以芳,宋意然,陈锦莲的面前伏低,但她仍地保有气节,她懂得越谦卑,越高贵地道理,是以即便身在卑位,她也从不沉沦。 但此时是不同。 哪怕一丝被□□牵出的眼中红丝,都会勒住她骨子里的骄傲。 任何事都可以仰起头坦然面对,可是这会儿,她却无论如何也坦然不起来。 头越埋越低,几乎触碰到他地膝盖。 可那里,却是他最难看的地方。 纪姜还来得及看一眼,就被宋间捏着她的下巴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声音莫名有些息。“别看那里。” 纪姜被迫仰着头,灯火映着水光十分刺眼,将她眼中的晶莹烧得滚烫。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会把你的腿害成这样。” 宋简的手触到了暖热的水。他忙松开手。 “那你赎啊。” 青州两年来,男女之美好,终于在一次回到他滚烫的体之中。青灰的帐把灯火都摁在外面,失去视线之后,纪姜的柔软的身子成了烛火伤温柔的焰芯。在大雪纷飞的深冬之中,她既不烫人,却折磨地人心头,又软又酸地发疼。 宋简原本是温柔内敛的人,从前在房中事上,他甚至是被纪姜牵引着走的,她享受富贵极乐,不矜持,也不忸怩,他也得以酣畅淋漓。那种诡异的平等,成了调和他们婚姻的一剂良药。他喜和她好。喜她离的眼睛,和发红的皮肤。喜她在混沌中喊他的名字。 叫他宋简。 那个时候,他才真的是宋简,不是大齐的驸马,不是宋子鸣的嫡子。 那个时候,他会冲破某些桎梏而承认,与她之间的婚姻,不仅仅是政治的手段,她是大齐的明珠,也是他着的女人。 干柴遇烈火。 这个比喻虽然不太恰当,他却真的是在疲力竭后才放过了纪姜。那一桶沐浴的水早就已经凉透了。 木施上氤氲的水汽已经凝结成了水珠子,滴答滴答地落下来,落在地里,蜿蜒如蛇般地往屏风后面躺去。 纪将有些微微地咳嗽,她面红。 □□退去后,手脚逐渐开始发冷,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寻找些蔽身的东西,却抓住了将才搭在头的那件狐狸皮的袍子。 她尽力地蜷缩起身子,缩进去。皮质地的东西,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一下子护住了人的温度。宋间低头看着缩在他身边的女人。她背对着他,浑身□□,光滑的脊背还在外面,下身留着他给与她的杖伤。 此时她不再羞赧,不再躲避,她只是冷。只是疼。 只是这天地间漂泊如浮萍的柔弱人。 他隐隐地心疼。 她不是公主多好,她依他而生,汲他而活,该多好。 “宋简。” 她把头埋入狐狸皮的袍子中,瓮声瓮气地唤了宋简一声。 说完,她就捏紧了手指,甚至闭上眼睛,她不指望他会有回应。 寒津津的风透过门框的隙渗进来,知觉清晰灵透。 宋间翻了个身。然后,纪姜听到了从前她所悉的那种声音。 “在啊。” 次,晋王府有事,宋简走得很早。 然而,整个宋府的下人们面上看着平静,私底下却炸开了锅。绣原本在西桐阁前剪腊梅枝。 两个等着收拾里间冷水的小厮凑到她面前道:“绣姐姐,你是过来伺候新姨娘起身的吗?” 绣看了一眼里间。宋简走的时候,是让张乾拿着衣服去偏屋里盥洗的,是以这会儿纪姜还没有起身。 绣是个实心的人,照顾了重伤的纪姜十几天,当她和自己一样是个苦命人,因为同情她遭遇,一直掏心掏肺,这会儿也不肯听人在底下嚼她的舌子。 于是放下手中的花剪子,“好生候着吧,仔细我去给辛奴姐姐说,你们的舌头长了,缩不到嘴巴里。” 那小厮道:“姐姐替她遮掩,人家,未必想要遮掩,昨天,好大的动静,我们守在外面上夜的人,有几个没听见的,今儿说是王府有事,我们爷走得急,说不定回来就得领着她去拜夫人和另几房。” “一大早的,用嘴干活呢。” 三人闻声一怔,忙回过头去。辛奴立在花坛旁,手中捧着一套衣物。 绣看了一眼,认出那是纪姜的。 “你们两个人,去找张管事领手板子,绣,你过来。” 绣忙走上前去。辛奴将手上的衣物递到她手中。 “你把这些衣服给送进去,伺候她梳洗好了,再出来。再有,就你一个人陪着,取水用水,都由你来做。别再叫其他人进去。” 绣点点头。“辛奴姐姐,底下人说的话……” 辛奴拍了拍她的手,“我们爷什么话都没留,你就还当她是和你一样的人,至于底下要不要对她恭敬一些,夫人要不要给她体面,这是后话,过会儿子,你们总会知道。” 说完,她转身往后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对了,夫人要去一趟意园。个把时程后吧,你做好了这边的事,就去夫人那边。今儿张乾也跟着爷去了,府里没人,我得留着,你好生伺候夫人过去。” 第24章 累心 晋王府正门前,楼鼎显立在马下等宋简。 快到正月十五了,晋王府出入采买的人多,各个官邸内眷来往走动的人也不少。正门上忙,宋简不喜应付虚礼,便没在正门停留。楼鼎显见他车撵往后门绕去了,忙跟抬脚跟过去,张乾替他牵过马,楼鼎显亦步亦趋地跟在宋简的车旁,犹豫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要请罪就算了,我也偶尔莽撞,原不该让你这指挥军马的人去探江湖的底。” 宋简的声音从车帘中透出来,惯有的平稳无波。 楼鼎显算是松了一口气。“先生,这种隐在民间和朝廷之间的事,东厂和锦衣卫那些狗腿在行,李旭林好像还在青州,先生可以借一借他们的手。” 宋简盘着腕上的沉香珠,“李旭林还没有启程回京?” 楼鼎显道:“原本是要走的,听说半道上又被青州衙门的几个堂官请在家中喝酒去了。” 宋简笑了笑:“哦,地方上平时抱不住梁有善的佛腿。” 说着,已行至王府侧门,张乾撑着宋简下来。楼鼎显到车撵后去绕了一圈,刻意回避了他下撵的这一幕。将军和文人之间,铮铮铁骨和羽扇纶巾之间,哪怕再亲近,也总有那么零星半点的龃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如今东厂在梁有善手上,搅得实在太脏污。放眼整个天下,恐怕就青州地境,因为有先生在,他们还伸不了爪子。” 宋简往里走,王府里早有人出来为他二人引路。 “人心筑城,到处都是孔隙。” 他说得很轻松,楼鼎显不甚明白。 虽不明白,却又觉得这句话咀嚼起来很妙。 “你的家眷安顿好了吗?” 他行在前面,细而浅的风随着他的步幅,轻牵他的袍衫。本就是在正月里,他的这句话,虽然转得有些突兀,却很应景。 “末将在城西边找了间宅子,今年正月可算喝上了口热羹汤,不像往年只能在营里瞎凑合。” 说到这里,楼鼎显到是想起了一件正事,对了,昨听内人说起一件帝京的事,西平侯府……像是倒了。” 这件事情其实是离青州政坛很远。但放在天下政局来看,却是一个很耀眼的信号。 帝京的线报是早就送到他的案头了,与线报一起送到他面前的,还有平西侯世子邓瞬宜出逃的消息。 “先生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宋简没有停步,前面已经隐隐约约能听见丝竹管弦的声音了。 “嗯。牵头弹劾梁有善嘛。初三下的狱,如今放在诏狱,邓宜想求刑部出手,但如今在正月里头,顾仲濂不给态度,刑部不会动。” “那……先生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的。 宋简将手臂向后撇拉,松开肩膀。对于他来说,对抗一旦挑起,就绝不会再有平宁的可能。这是之前陆佳没有看明白的关键之处。他将一方军政之美想象成了个人的抱负和意义,殊不知藩镇崛起,必遭削头之祸。 如今因为纪姜的介入,他与顾仲濂看似各退了一步,实则,谁也没有松掉拉紧地弓弦。而在他们之间,横亘着一个十分的人——梁有善。宋简想过,这个人,可能是一座桥,是他入局帝京的桥,但也有可能是一个坑。 “入局”这个时代最光耀刺眼,又最举步维艰的事。 他没有骗纪姜,即便他一世为臣,也要做完完全全捏朝廷喉管的臣,他绝不重蹈父亲悲剧,也不要信奉陆佳的准则。 以宋意然的贞洁为起点,以他的婚姻为路,以晋王纪呈为傀儡,以青州府千万生灵为注,在世人眼中,他算入魔了。可是因为曾经身血污,他这晦暗狠辣的一路走地堂而皇之,心安理得。 所以他怎么看的呢?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