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有悔咳笑了一声:“你……尽管下刀,要叫一声……我就不是你顾……小爷。” 刀剜烂。 纪姜过去二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听说过。烫过了火的银刃切入人的皮之中,人手用力一挑翻,就出了红的底,乌的血一下子了出来,顾有悔的口猛地起,疼吼之声哑在喉咙里。王沛忙站起身,拼命将他的身子摁了回去。 “快,拿东西来接着。” 七娘已经吓得愣住了,双腿颤抖着一动也不动。纪姜忙侧手拖过案上的一张白布低手放到地上。 “顾有悔……” 顾有悔口上下起伏,牙关咬紧,硬是一声都没有出,头顶渗出的冷汗将额发润得透。这无疑如同千刀万剐的酷刑。纪姜低头凝着那一块一快被切削下来的无红的血,不由得地眼眶发红。 “纪姜……这……疼个……” 纪姜抬手忍回眼泪,撑稳灯火,“你别说话。别松气。别动。” 这场“酷刑”一直持续到深夜,顾有悔痛出了一身的汗,将榻上的毯子都濡了。至始至终,他一声都没有发。 郎中削下最后一块乌红的,浑身颤抖地跌坐下来。 “这便算完了,这位小爷,可也真是个豪杰,普通人,这么个疼法,怕得……怕得厥过去好几次。”王沛也是身大汗。 息着松开顾有悔的手臂。坐到一旁的圈椅上。然而,他还不及口气儿,下人来报。“将军,关门守将来了,有军情禀告将军。” 王沛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快让他来。” 话音未落,守将已经进来了。“禀告将军,我军探子探查到,青州军队已在我离我紫荆关十里地处扎营了。” “什么!有多少军队!” “如今还不清楚,扎营的人数不多,领军的将领是个不认识的,看起来,像是他们的先锋营。将军,城门上要戒备战吗?” 王沛额头渗了汗,这是他第一次领兵独自守关,守得还是这要命的紫荆关,青州军经过陆佳和宋简两代人的扩张和训练,兵强马壮不说,其统领将军楼鼎显更是个难得的将帅之才,此时紫荆关的军力是万万不能抗衡的。 “让人再去探,你跟我走,上城楼看看。” 说完,拿起剑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把人照顾好。你的事情,我回来再处置。” 三更天。 城门上的火把烧地噼啪作响,将士们见守将过来,忙让开了望处。王沛扶垒而立。 “探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不过将军,您看,那边已经看得见营火了。” 王沛手在石墙上一拍。“青州这些人是要干什么,晋王是又要反了吗?来人,在关外设障!准备战。” “王将军,先不要慌。” 王沛一愣,回头却见纪姜站在她身后。城墙上的风把她原本松挽的发髻吹散开来。切拂在脸上。 “你来做什么。” “怕将军做傻事。” 王沛一愣,忙命传令的人回来,回头审视纪姜。 “你是不是知道宋简要做什么。” 纪姜摇了摇头,她从火把里走出来,走到城墙边。 “王将军,朝廷怕是无人所遣,才把将军从西北调来此处,将军来此不过半载,而去年关内与青州一战,几乎耗尽所有,将军此时,定是为兵匮马乏所忧。” 这确实一言到出所有。 “你想说什么。” 纪姜望着远处的营火,关隘的夜,繁星若撒散的棋子,漆黑的夜幕上,要着官道上无边的树木苍影。 “虽如此,紫荆关仍是易守难攻之处,就算青州能强行破关,也必定损兵折将,所以……” 她仰起头,“这怕是一个计策。”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纪姜回过头,“王将军,朝廷下旨让七王入京朝贺母后生辰,若晋王在紫荆关被将军所阻,朝廷会如何处置?” 她此话一出,王沛到彻底怔住了。 他只怕丢了关隘,却没想到这一层。 “青州来的军队,恐怕不过百十来人,将军若率先摆出战之姿,即便歼灭这百十来人,那么青州就会奏报朝廷,将军图谋不轨,阻碍晋王进京,意图谋反。那么,即便青州破关而入,占领紫荆关,也是名正言顺,而朝廷若要平息此事,必会处置将军。如此一来,青州则兵不血刃,既得紫荆关,又拿了将军的命。” 一席话,说得王沛心惊胆战。 他有些不可思地望着火把下的女人。她身子单薄,被多的牢狱折磨的孱弱不堪,但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醍醐灌顶,察朝廷与青州,所有的人心。 王沛征战多年,面对纪姜却不由得有些怯。他也稍稍有些理解,七娘为什么会敬她重她。 “所以将军,万不可让军队出关,只管紧闭关门,恭恭敬敬地晋王入关便是。晋王在关内期间,不论青州军队如何近关门,将军也千万要沉住气,一定不要出兵。只要站住了‘礼’字,朝廷才能在七王之间站住“理”字,借七王之力,牵制住青州。” “公主,末将……” 他换了一个称谓。眼前的女子却淡淡的笑了笑:“纪姜已不是公主,将军既是顾有悔的挚友,那便同他一样,唤我纪姜吧。” 王沛向纪姜拱了拱手。 直身传令道:“传下去,严密监探青州军动向,任何人不可轻举妄动!” 说完,王沛回过头来:“公主,您救了末将一命。只是,您是如何知道,青州有此一谋的,宋简应该……” 王沛猜度着宋简与纪姜关系,却又觉得不好开口去问。 “将军放心,纪姜并不知道青州的谋划,一切只是基于……” 她的话也没有说完,基于什么呢,也许是基于她对宋简这个人了解?两个势均力敌的人,从前在府中,无论是赌书还是斗茶,都在伯仲之间,她与宋简,彼此都享受着在文化和艺术之间博弈的快,如今换到紫荆关的城楼之上,要区分胜负,却变得十分残酷,令人心痛。 纪姜心口如同来一块石头。 王沛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有难言之处,不再往下问。 “公主在牢中受苦多,也一定疲惫有伤。顾有悔那儿既然已经险,那还请公主回去,让大夫替公主看看伤病。” 纪姜了被风吹得发疼的眼睛。 “我到无妨,他身边还需人照顾,还请将军行给纪姜一个方便,让我守过他这一夜,再听将军的处置。” 王沛忙道:“公主这说的是什么话,王沛岂敢怠慢公主。这就遣人送公主回去。” *** 顾有悔缓了好久,才勉强匀平呼。 他睁开眼睛,却见纪姜蹲在榻旁,守着红泥炉上的药。 “纪姜……” 纪姜抬起头来:“醒了吗?” 顾有悔咳了一声:“你将才……去什么地方了……” 纪姜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炉火烧得很旺,药盖子被顶得咕噜咕噜做响。 “我吗……没去什么地方,一直守着你的。” 顾有悔没有睡过去,也知道她跟着王沛出去过又回来,只是,她不肯说,他也就顺着她不再去问。 “伤口疼得好些了吗?” 她轻柔地问了一句。 顾有悔伸手抚摁住伤口的边沿,“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还从没受过这样的疼。” 纪姜将他的手挪开。 “你又救了我一次。” 顾有悔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拇指上的芙蓉玉扳指。“该的,纪姜。” “这世上哪有什么该与不该。施舍给予,都是恩情。” 顾有悔呛着笑了一声,“可是,你舍与朝廷与天下人的恩情,你要他们记了吗?” 好透彻又伤情的一句话。 纪姜沉默了须臾,轻轻摇了摇头,“天下人也有供养我的恩情。这些,两两相抵了。” 第45章 谶言 在紫荆关内养伤的子总是清闲的。就是“七散烫”实在是太苦。 七娘并十几个奴婢照看在侧, 总不肯让纪姜经手。药香氤氲在榻侧, 纪姜安安宁宁地坐在一旁,闲时翻几页书, 顾有悔咬着糖腌的梅子枕臂望着窗下的纪姜。盛夏耀眼的光,将她额前的碎发染成微微发金的颜,空气里清晰的游丝浮絮, 明明暗暗地衬于人面上。 她可真好看。 然而刑部下过公文, 毕竟不能停留地太久。青州的府衙遣了衙官来过问紫荆关外的事。刑部也重新下了批示回文。王沛这边就有些犯难了。与此同时,青州的晋王也于五月中旬启程了。因是入朝贺,晋王带了余龄弱并两位侧妃等近二十余家眷。由楼鼎显亲自护送, 浩浩往紫荆关来。 宋简随行其中。 这行到距紫荆关十余里地处,正午头毒辣,女眷们都受不得暑热,便往道旁林里避去了。楼鼎显空去了一趟驻扎在此处的先头营地。回来后见宋简手中握牛骨折扇, 一身素缎直缀,沉默立于道旁的一颗巨冠的榆下。 “先生,怪得很。” 楼鼎显翻身下马, 向宋简拱手。 宋简抬头,此处已经能够看见掩映在榆里, 紫荆关乌青的石头墙了。 “王沛没有动作?” 楼鼎显用剑柄挠了挠后脑勺,皱眉道:“不光是没有动作, 听说连臣门上的人都裁撤下来不少,探子回报说,是掉人手王爷入关。这不对啊, 换做以前,不说咱们兵十里地,就算是咱们青州军中换一样□□,他紫荆关也得加防戒备啊。这回……” 折扇轻晃,孤松眠老翁图案一时显,一时隐。 宋简的手在扇柄处掐划。“押送临川的队伍出关了吗?” 楼鼎显摇头,“还没有,听说他们在关外被歹人袭击,那位姓顾的小爷为了保护人犯受了重伤。” 宋简停扇。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