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尚仪大松一口气, 她生怕这一疯一莽两王爷搅了上仪局的道理,这会儿总算是下了胜园前的这一出风波,然而其后风浪直之大却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这厢纪姜并不知道胜园中发生了什么,那天大晴好, 她正将宋简放在房中的书搬出去晒。宋简在坐在廊上,偶尔翻捡一两本,摊于膝上。 “去年冬天爷还翻《史记》, 如今怎么不翻了。” 纪姜正摊开《史记》的上卷,恰在汉武本纪处, 宋简低头看了一眼,“你手上那本是经折装的, 宋版,翻起来不自在。” 纪姜蹲下身子,将书页仔细摊铺开来:“我记得青州那一本是浆过黄檗的, 这一册就没那么讲究了,她仔细地开一处,“这都出虫了。” 宋简放下手中的书:“那一页说的什么。” 纪姜扫过去几行:“推恩令。” 说完这三个字,她到也不再出声了,院子里静静的,偶尔风过翻书,拂起她额前的头发。她修养了一段子,手上的伤处渐渐好,面上也有了气,在夏里穿一身水绿的软烟罗,通体气质轻灵。 宋简不肯刻意看她,目光便又回到了书页上。她也不多言,看着他手边的茶冷了就过来续滚水,茶中还是了桔梗,茶面上飘着几朵鲜摘的七窍茉莉,竭尽巧思和灵意。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处着。帝京的喧闹和繁华都被锁在外面。宋简内心却并不平静,今的太后寿宴上有他的谋划,也有顾仲濂的谋划,有河西九郡的意图,也有晋王府的意图。终会撞成个什么样子,他正拭目以待。 渐西向。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纪姜直起身子,还未细辨方向,就听见一声马嘶,紧接着有人叩响了门环子。 纪姜望向宋简。宋简矮书扬了扬下巴,“去开门。” 门被打开。一个王府小厮模样的人奔了进来。径直跑到宋简的面前。“先生,王爷…死了。” 纪姜一怔。 宋简却并没有出丝毫的惊异之。他拍了拍膝盖上的书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蹲在书旁的纪姜,对那人道:“说细。” 那人道:“嘉峪守将今派人敬献了一只鹰与太后娘娘做贺寿之礼,太后娘娘说那鹰又冲天之势,当赏与一方豪气雄。便将那鹰赐给晋王,谁知,福王与信王不服,福王提起要与晋王比试拳脚,权当余兴博太后一笑,胜者得鹰。太后娘娘也允准了,可是……” 那人顿了顿,“哪里晓得,福王失手,将晋王爷给打死了。” “不可能……” 纪姜手中的书应声落地。宋简笑了笑:“你说什么不可能。” “母后寿诞,不论百官还是皇亲都不得携兵刃入宴,就算福王莽撞,也绝不可能在母后面前发出杀人的狠力。” 说着,她慢慢转过身看向宋简,宋简也正望着她,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接着说。”他一把合起手中牛骨扇。 “是。这会儿福王已经被拿下,王妃娘娘也被送回王府了,如今晋王府被锦衣卫围了个水不通的。” 纪姜听到这里,不咬住了嘴。珍珠耳坠子随着她肩头的颤抖伶仃作响。她能明白朝廷借福王爷和晋王相互制,目的是为了把河西九郡和青州的势力全部切消掉,诚然顾仲濂比宋子鸣更毒,他不用谋,用一只鹰来虚晃朝廷的态度。礼重青州,轻待河西,使河西九郡忌讳青州,以此令两番地抗衡。 可是福王为什么会因这只鹰与晋王大大出手呢。她想不明白。 “是不是想问什么。” 宋简立在里,树叶在他脸上投下多少有些诡异的影。 “我素知福王莽撞,却也绝不致于为一样赏赐如此。” “对。” 宋简应她一声,转身把手边几本余书拿起,一步一步从廊上走了下来。弯摊于一处向之处。“这要谢顾仲濂,他将太后有意废幼帝,立新君的意思传递河西九郡与晋王府,所以,这只鹰,就不单是只鹰这么简单,那也是一个信号。” “你早就看穿了……” 宋简直身拍了拍手。“对。” “你是不是也知道晋王今必死。” “对。” 纪姜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宋简,他不可能是被打死的。” “对。” 他不否认,一连应给她三个“对”字。 “是…是你做的吗?” 宋简淡笑了一声:“我的手,没有顾仲濂的脏。不过,对我而言,王爷他死得其所。” 纪姜抑制不住肩头的颤抖。身在刑部,这些男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究竟谋划出了什么,为什么这环环相扣,彼此利用如此复杂,如此血淋淋。要说她有多心疼晋王,那也是假的,虽是亲人,可自幼分离两地,他连她的模样都记不住,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但他的死仍然叫纪姜到颤栗。 “宋简…你要做什么。” 一阵风穿过庭院,地的旧书哗啦哗啦地被吹过去好多页,如同一层又一层翻滚的浪。在他的脚边肆意地翻滚。这就像一个冷冽的隐喻一般,让他将在她面前出的一点点人情味又被砍掉了,然而,他还立在风口浪尖。冲着她平静地,若无其事地笑。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不会再放任你赢了。” 说完他面向前面的那一堵白的墙壁。“从始至终,我只走了一步棋,就是正门前,使晋王府与福王结怨。至此之后的每一步都不是我落的子,不过,作壁上观,我倒是看得很清楚。晋王的死多半是顾仲濂动力毒,而接下来……” 他转过目光,看向她的耳朵后。 “我让你猜。” 纪姜闭上眼睛:“福王削爵,封地收归朝廷。晋王府……” “往下说。” 宋简声音平宁,而她却说不下去了。照理来说,晋王死了,那么他的封地和王爵就要由其子嗣继承,然而,晋王并无子嗣,那么封地则会收归朝廷。这显然不是宋简的意图啊。 “你…究竟要做什么。” “青州近三年来,王军虽然一直在楼鼎显手下练,但因为这一只军队的大部分将领是拼死护卫晋王入青州的旧部,又受陆佳多年忠义之道的教化,所以,我一直俯首为晋王府家臣,如今,没这个必要了。” 他说完这一袭话,纪姜渐渐想明白了如今的局面。青州军队一旦知道晋王死于帝京,必然愿受宋简节制看,杀入帝京为晋王要回公道,宋简至此才真是彻底掌握了青州的兵权与政权。 好一个作壁上观。他在方寸之间悉了顾仲濂,悉了青州与河西,一步未走,却盘皆赢。 “可是……你如今要如何身?既然锦衣卫已经将晋王府围住了,不等晋王被杀的消息传回青州,你与余龄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况且王沛在紫荆关,青州军要破关,不会有那么容易。” 宋简抬手,侧面将她耳旁的发向后挽去,他的手很暖,在耳后这样的地方摩挲,引得她浑身颤栗不已。 “你又在抖了。” 宋简嘴角噙着笑:“你以为,紫荆关需要用血去破吗?我愿意为你在白水河退兵,王沛未必不肯为了意然将紫荆关拱手送给青州。” 他的额头垂下来,几乎要抵在她的眉上。“临川,历史如河,冬赛破,尚算有规律可循,然女人如河上没有节令的花。我杀不了你,王沛也杀不了意然。” 他将鼻息铺于纪姜之面。温热酥让她的耳不由地发起红来。他目光中却隐含着一丝微渺的柔情:“不用怕,我和你之间的约定尚还作数。我要向朝廷讨回我宋家的公道,至于你的母后和弟弟,你肯好好的赎,我会考虑留着他们的命甚至地位。” 话虽有余地,却仍是绝情声。 他直起身,与她之间隔开距离,才望见她眼中蓄泪,眼角发红。 宋简不愿意看到她这副模样。 “你如今就算再多的眼泪,我也不会心疼你。”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她一把拽住。他要扯拽,她却一点也不松手。 宋简一狠心将人往前一带。谁知她如同和宋简莽然较劲一般,手在他的袖口扯拉开一道口子,继而手滑开去,她身子往前一扑,膝盖重重地磕到地上。宋简听到膝盖骨与青石地面相撞的声音。 他原不想回头,却听见背后绣的声音传来:“临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宋简忙回过头去,却见她扑倒在地上,已然没有了知觉。绣怔怔地将手从她身下抬起来,竟是手的血,她是个姑娘家,早吓懵了。 “爷…这……怎么好?” 第57章 子嗣 怎么好?他怎么知道怎么好。 绣慌地愣在她身边, 扶也不是, 不扶也不是。她虽然是姑娘家,但毕竟也是有些年纪的, 多多少少知道其中凶险。 “爷……奴婢去请大夫。” 她话音还未落,一个人从院门后走出来,顾有悔挡住绣的去路, 低头看向纪姜:“我去找大夫, 你看好她。” 说完,他间寒光一闪,雪亮的剑头已经抵在了宋简的眉心。 顾有悔半仰着头, 下颚淡淡的泛出青,看起来是有些子未修边幅,这反而让原本轻如暖光的少年人身上腾起了一丝坚毅之气。 “宋简,她能还给你的都还给你了, 你若再要从她身上拿走什么东西,你拿她一样,我就夺你一样。” 剑收回鞘, 宋简的眉心被尖锐的剑锋的破开一道短口。他抬手摁了摁伤处。淡淡的血腥散入鼻中。宋简看着手上的血迹。此时他无心去与的顾有悔对话。他无子嗣,自从宋家覆灭以后, 无论宋意然有多么希望,自己的兄长能延续的宋家的血脉, 宋简对此都毫无执念,于他而言,宋家覆灭, 他就已然失做世上风絮,哪怕有陆以芳,有陈锦莲,有一座热闹的府园,他也始终没有让自己落下去,被婚姻和温软的身体收敛。 但他想不要想要一个子嗣后代呢。或者换一句话说,他敢不敢要纪姜与他的子嗣后呢。 如此一想思绪散到了他自己都看不明白的地方。 “爷,您搭手,奴婢扶她进去。” 他这才回过神来,纪姜仰着头靠在的绣的肩上,顾有悔已经出去了。 “你松手。” 说着,宋简弯将纪姜打横抱起。纪姜的身子却轻软地像一团一吹即的絮团,似乎就像顾有悔所言,对于宋简,她真的把能还的都还了,就差着一副一折即断的骨头了。可宋简却不能为她难过。 他和她之间的争斗,甚至是杀伐,都是在彼此至深的用情之下,否则,父亲获罪之时,她不会留下宋简的命。而青州衙门之前,他也不会对她手软。 他们要对方活着,活着的时候,要对方承受恨,同时也承受。 *** 纪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虽然是在盛夏,屋中垂着厚重的帘帐,绣点起了是四五盏灯,把宋简的影子静静地映在纪姜眼前的帐面儿上。她咳嗽了一声,却觉得喉咙里苦得很,像是被灌下了极苦的药,甚至还有些辣疼。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上却没有一分力气。 绣听见帐中的响动,忙移灯过来,宋简抬手替过她举灯的手,绣腾出手去悬帐子。 她苍白的那张脸就曝于宋简手中的灯下。 除了宋简,顾有悔也在,然而他却抱剑立在门框上的,他没有看纪姜这边,而是沉默地望着院中燃着一个泥炉。炉上咕噜咕噜熬着药,那气味和她喉咙中的味道是一样的。 药气入鼻,几乎令纪姜作呕。她猛地呛出声来。 绣忙伸手搂住她的肩背,稍稍将她的后辈抬起,替她顺着气。 “临川你忍着些嗽,好不如用意保下了孩子,可千万别在动胎气了。” “什么……孩子……” 纪姜一下子怔住。“绣你说什么?” 绣伸手去摩挲榻旁的软枕,宋简站起身:“扶稳她。” 一面说一面将她边的软枕拿了过来,一手撑着榻边沿,一手将其垫在她的背后。既而替过绣的手,扶托住她的肩背,支撑着她慢慢地靠下来。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