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见纪姜疼得厉害,也顾不上害怕了。 “殿下忍一忍,我去叫产婆子进来。” 那产婆是陈锦莲选的,约莫四五十岁左右,头发一半花白,身子佝偻,穿一身的灰。 看守纪姜的人听说里面见了红,各个都慌了,忙将门打开,张乾赶过来,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犯难道:“夫人还没回来,你们赶紧使几个人去寻。” 宋意然走到院中道:“你慌什么,女人生产哪里有不凶险的。这会儿就算寻回了夫人又顶什么用。” 张乾道:“小姐,您可这儿唯一的明白人,您得给拿主意啊。” 宋意然道,“先让产婆子进去看看,你们再去寻个大夫来,我这儿遣人去寻夫人。” 说完,转身便要回房,张乾当她是救命稻草,忙挡住她道:“诶,小姐,您不进去看看?” 宋意然绕开他,一面走一面道:“我看什么,横竖这会儿死不了。” 此时房中已经能嗅到浓厚的血腥味,产婆开被褥看了一眼,对七娘道:“这怕是还要一会儿才生得出来呢,只不过,这位夫人看起气血虚伪,胎位呢也不是很正,这……哎哟,我得寻个你们这里能定主意地问问……” “产婆……” 纪姜艰难地张开口:“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我……我就能定主意,你若能……能帮我保下他来,纪姜定谢你。” 七娘道:“殿下是临川长公主,这个孩子也是皇家血脉,你若敢半分怠慢不经心,脑袋就别想要了!” “什么,长公主?” 那产婆一下子颤了儿,轻声呢喃道:“这怎么和那位陈姨娘说得……不一样呢。” “你嘟囔个什么劲儿,还不打起十二分神照看。” “诶诶诶,是,这个……还是切参片来给夫人含着,你们可备着的?” 七娘忙去要箱子里寻,“可喜林先生走时给夫人备下来。” 说着便取过来递到产婆手中。产婆给纪姜口中含了一片,弯对纪姜道:“夫人,您这像是动了胎气才生产,过程定然凶险,您……” “你……不要想得太多,你若能保得下我,那是最好……若……”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若保不下我,我也不怪你,但这个孩子,一定要活着……活着……” “是是是,老妇人一定尽心啊。” 这如炼狱一般的折磨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纪姜从前见过别的妃子生产,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冲破了过去所有金玉的体面,她那时想不到,生产之痛究竟会到达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以致于那些平里极尽优雅的女子会变得如此狰狞,如今落到她身上,她方明白过来,什么刑杖的疼痛,与此相比都是再轻微不过的。 这种绵长的,看不到边际,一波一波不断袭来的剧痛,几乎要令人疯狂。 她浑身被汗水打,喉咙里一阵一阵地辣疼,以至于最后,她本喊不出任何的声音。 昏厥过去两次,朦朦胧胧间又听到有人唤她,勉强睁开眼睛,面对的又是腹中剧痛。意识再一次糊的时候,她听见张乾在外面道:“七娘姑娘,夫人被绊在半道上了回不来,传的话回来说,这是宋府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保住,这意思,你们里面的人可要想明白啊。” 七娘又急又恼,“不就是保大人嘛,别做梦了,殿下是公主,你们若敢将她当寻常妾奴那样待,皇室饶不了你们。” 话虽是这样说,她低头却眼看着纪姜气息虚弱。 产婆与大夫道:“这样下去不行啊,孩子大人都要出事,您看……” 大夫显然是被七娘的话给震住了,“哎哟,这个我哪里敢拿主意啊……” 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宋意然的声音,“刘产婆,你还做什么呢,女人生产,生死由天,谁还能怪在你头上。” 七娘原本怯着宋意然,如今听她这样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径直走到门前道:“小姐,殿下腹中所怀,也是宋家子嗣,您怎么如此绝情,不顾殿下的生死呢……” 宋意然看了她一眼,“呵,你不是王沛身边的那个女人吗?来人,把她给我拖走,省得再这儿碍事。” 正在抓扯之间,突然有人道:“快让一让,帝京来的太医老爷来了。” 宋意然一怔,回头只见太医院王太医被赵鹏拎拖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殿下在什么地方。” 七娘忙道:“在里面。” 宋意然一把拦住王太医,“没有夫人的话,谁敢随意进去。” 赵鹏道:“小姐,是大人命末将带王太医来的,大人已经在来陆庄的路上了,还请小姐不要阻拦。” 宋意然一怔,无法只得让开,王太医拨开人群走进去,榻上的纪姜鬓发散,嘴苍白,看见王太医进来,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头来。 王太医是中的老太医,自纪姜年幼起就看顾过她的身子,这会儿见公主如此,心里着实心疼。 “王太医,救救我……我的孩子……” 王太医放下药箱子:“殿下别说话,宋大人的话是,殿下若无命,老臣就跟着陪葬。殿下宽心,老臣一定保下殿下和殿下的孩子。” xxx 她在无边的痛苦之中,终于看到了一点星火之光。 夜沉下来,窗外凌的树影落在碧纱窗上,人们进进出出,一盆清水端进去,换一盆血水出来。窗外几只不知名鸟在鸣叫,那声音惨烈,撕破小镇宁静深夜。 三更天的时候,那惨烈的鸟叫声中终于破入一声婴孩啼哭。 纪姜觉得自己眼前一黑,所有拼命顶出的力气都一下子松懈下来,喉咙里的气猛地呼出去,下一口气竟然也有些续不上来。 七娘欣喜道:“殿下,是个男孩儿啊……” 王太医已经累得眼冒金星了,他站起身来,让产婆抱了孩子过来。 “惊不得风,你把孩子抱好了,我与这位大夫先出去,姑娘,先替公主清理清理,我再进来写药方子。” 说完,一面抬手抹着额头的汗水,一面走到外面去了。 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嘹亮,纪姜的意识却是模糊的。产婆抱着孩子走到她身边。“夫人看看,多俊俏的小少爷啊。” 纪姜说不出话来。眼皮子发沉,一点一点往黑暗里坠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沌之中,她突然听到七娘尖锐的声音:“你做什么!疯了吗?” 纪姜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烫人的火焰,窗上的纱帐子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了,就在离她榻不远的地方。 这可是一间茅草盖顶竹为墙身的屋子,哪里经得起一点点的火。 “你去哪里!” 话音还未落,那产婆抱着孩子已经冲到了门边,谁知那门却从外面锁上了,她折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打开。 火眼一下子席卷了大半间屋子,刘产婆这下子慌了,大声冲外面叫道:“陈姨娘,您可要发菩萨心啊,我是收了您的钱做事,您可不能要了我的命啊。” 火焰烧着了帐,一下子腾起老高来,七娘顾不上那么多,竭力撑着纪姜的身子,退到到房中一角。 火光映红了纪姜的脸,屋内烫热的温度熏灼着皮肤。火惹出的风人头发,七娘环顾四周,窗户,门都被火封死了。 “殿下,怎么办……” 怎么办啊。纪姜也不知道怎么办,下身疼痛还没有缓解,她此时脑中一片混沌。纵使她再聪慧,也没有想到,宋意然不仅要她的命,还会要这个孩子的命。从前在这个时候,身边总有那个青衣少年在,如今顾有悔怕是护送顾仲濂去南方了。 怎么办呢……纪姜心里头一回生出绝望之来。 刘产婆疯了一般地敲打着门板,口中胡言语,火几乎要烧着她的头发。人在惊吓之中,面目扭曲,狰狞可怕,七娘想去把孩子抱过来,一火木倒下来,横亘其间。 外面看守的人将才都被陈锦莲请到一旁吃酒去了,看见火光过来的时候,房内的火已经烧得看不见人影了。 “快快……钥匙呢!” “钥匙……钥匙不知道啊……将才是你亲自锁的门,陈姨娘过来给大伙送吃食的时候,我还见挂在手腕子上的啊,怎么……” “那么多废话,还不快救火!” “火是从里面烧的……这怎么救啊……” “让开!” 这一声“让开。”吓得守卫都丢了魂,他们忙回过身去,只见宋简翻身下马,疾步行来,一把出一个守卫间的刀,狠力劈开了锁。 火光一下子冲了出来。那股烫人的热浪得众人都退了几步。 陈锦莲惊声叫道:“爷,不能进去啊!” 宋简本没有理她,侧身跨了进去。 半年了,纪姜终于在火光里看到了他。 将将经历痛苦的生产煎熬,她的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孱弱地倒在七娘的身上。她的男人的身着官服,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刀。 其实有很多年了,纪姜都没有见过他握刀。记忆里他一直是风度翩翩的雅人,即使是在刑部的牢狱之中,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莽撞和惶急。 “救我们的孩子……别管我……” “你给我闭嘴!” 第73章 恨尽 “宋简, 我绝不要再失去这个孩子, 救他啊!” 或许女人在子息上的执念比男人更深,宋简踽踽独行的这几年当中, 活着从来都是自己的事,有地上,无天上, 甚至不敢去想死后青坟上, 还能燃一柱香。所以,宋简不太懂纪姜那以死相换的心。 此时那刘产婆见门被人劈开了,忙将手中的婴孩往地上一抛, 疯了一般地往门口冲去,谁知又是一道火梁子砸下来,正砸在她的上,她凄厉地惨叫着, 本来身上就沾染地有将才纵火时的火油,一被点着,顿时就把她的身体没了。 一阵令人作呕的焦臭味铺面而来, 纪姜摁住喉咙,猛烈地咳嗽起来。 宋简从那女人的身上跨过, 膝盖上的疼痛瞬时贯穿全身,他的牙齿隙里出一口气, 忍不住要紧了牙关。纪姜将身子往后缩,眼看火势朝着她蔓延,她却再摇头。 “别过来, 宋简……别过来。” 宋简将刀反抵在地上,侧身避开屋顶上不断落下的火星子。 “我叫你闭嘴你你听不见吗?纪姜,我今若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道死!你信不信,黄泉路上,我还是不会放过你,死都不让你安生!” 说着他已经咬牙撞到了他身边。他弯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腿上的疼痛钻心入骨,但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了,纪姜狠狠地捏着他的手腕,泪水不断从眼眶之中涌出,她的脸被熏炙地滚烫,眼睛望向躺在地上早已经哭不出声的孩子,声音嘶哑而凄厉:“我让你救他啊……宋简,放开我,救他啊……” 宋简看向孩子的方向,藕的襁褓几乎已经被火没了。他试图往那边挪去,谁知,一步还未跨出去,着火书柜却猛然倒下来,一下子阻断了过去的路。纪姜掐在他手腕上的指甲,几乎嵌入宋简的皮之中。 七娘道:“房子要塌了……” 宋简抬头,只见火焰已经窜上了屋顶,干燥的茅草一下子被点着,眼见就要坍塌下来。他闭上眼睛,手腕上的疼痛和膝盖上的疼痛同样的清晰,似乎是纪姜拼了命地要他受她的痛苦和绝望。 “大人,快出来!” 外面的人在呼喊,几个军士用水勉强扑灭了门前的火。 宋简一狠心,低头道:“对不起,纪姜,来方长,我会好好补偿你……”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