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许久才出了城范围,拐过几间官署,穿过东门桥,不远处便是青溪,为贵族宅墅之地,凌都王府也在附近。毕竟不是平民可以随意往来的地方,周遭很安静,偶尔穿梭而过的车马也多为显贵所有。 白檀一直想着心事也不曾注意道路,忽然被司马瑨拉着往身边带了带,抬头就见面前停了辆双马齐驰的马车,碧青缎子的车帘早已打起来,探出周止的脸来:“师尊,不想在此遇见!” 他的车马后面还跟着三四辆马车,都停了下来,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全都挑开帘子望了过来。 “师尊!正要找您去呢!” “是啊师尊,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师尊……” 叽叽喳喳的一片打招呼的声音,白檀这才发现这几辆马车里竟然着她的学生,惊喜不已:“你们这是从何处来?” 周止和刘通最先跳下车来,解释了一下,原来今下午官员们休沐,他和刘通就约了师弟们一起出来聚一聚,恰好又在长干里那里碰到了无垢,便来了兴致,说要一起去东山拜会师尊,没想到在此碰面了。 他们大多也是少年心,也是好久没聚在一起了,出奇的兴奋,这么多人竟然就乘了这么几辆车,几乎每辆车里都得的,还一个个都笑嘻嘻的。 周止解释完之后便向白檀身边的司马瑨见了个礼,其余的人不敢怠慢,也都乖乖见了礼。师弟们毕竟年纪小,都缩在周止和刘通二位师兄身后,也不敢再你一言我一语的随便跟师尊闲聊了。 好在还有周止能镇场:“师尊眼下已经洗冤屈,是不是可以重新授课了?师弟们都说等太久了呢。” 他身后站着的学生们闻言立即点头附和。 白檀刚要说话,司马瑨忽然开口道:“只怕暂时还不行,本王近来准备娶你们的师尊,再授课至少也要等到婚事之后了。” “……”白檀僵硬地扭过脖子,简直以为自己方才是幻听了。 周止和一干学生也全都是一副目瞪口呆、风中凌的神情。 他们的师兄要娶他们的师尊?怎么觉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啊…… 司马瑨扫了他们一眼:“今看来也不是时候,你们先回去吧,改再去东山拜访就是了。” 学生们像是忽然惊醒了,嘴里告辞了一句便纷纷往车上爬,那模样就跟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怕被灭口似的。 刘通平常话不太多,但毕竟已经为官,还是注重礼数的,向司马瑨和白檀好生告辞之后才登车,临走时一直偷瞄白檀,瞄的白檀面红耳赤。 原本热闹的场面,因为司马瑨一句话,顷刻就只剩下了周止一人。 周止脸上的惊愕直到此时才褪去,到底在官场摸爬滚打了些时,如今也懂人情世故了,眼见白檀脸变幻不定,那平常端的平稳的师表眼看就要端不下去了,赶紧圆场道:“下官正好有话要与殿下说呢,王公子在政事上有些话托了我捎口信来的。” 白檀微微松了口气,背过身站远了些。 道路外侧便是大片的花圃,原本都种了秋菊,奈何此时已经全部凋零,往前是碧波漾的燕雀湖。司马瑨在花圃边站定,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周止,拂去衣摆上沾了的枯叶:“说吧。” 周止小声道:“庾世道背后的那些势力都已梳理出来,殿下要如何处置?” 司马瑨看着他:“王焕之竟然连这种事都开始给你做了?” 周止一怔抬头:“殿下是信不过下官么?” “那倒不是,”司马瑨看了一眼远处的白檀:“本王只是不想让你卷入太深,否则你师尊可饶不了本王。” 周止也看了一眼白檀,他与白檀虽然名为师生,可私甚好,更像是朋友,向来多一份亲昵,不然也不会得知她去了吴郡便立即写信给父亲安排照顾。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对等的,白檀定会维护他,他也有心维护白檀。 “下官虽然身在殿下羽翼之下,但也不会为有违道义之事,如此也不用太过顾念。倒是师尊她……如今殿下与师尊已经走到这一步,下官不知详细,不好置喙,只是师尊多年来的心愿便是过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求殿下不要将她卷入太深才是。” 司马瑨蹙了一下眉,他与白檀走到这一步中间有多少波折和不易只有二人最清楚。他怎会希望白檀卷入太深?可白檀和司马玹有那层往的情在,无论如何都难以再置身事外。 偏偏如今却被一个少年郎给当面敲了一,他心里自然有些不快。当下也不愿再说下去,冷冷道:“庾世道背后的那些势力暂时不要动,清清楚楚摆在那里,一个不漏便好。”说完便走了。 周止料想是自己言多必失了,赶紧道了声是,抬眼见他已经走去白檀身边,只好又重振神过去告辞。 白檀许久不见他,其实很想多聊一些,但今跟司马瑨这事还没完呢,只好笑了笑与他作别,一直目送他登车离去,转头看向司马瑨时蓦地冷笑了一声,举步朝前走。 司马瑨蹙着眉随她前行,车夫驾着空车一路随行,不敢多话。 一直走到燕雀湖尾,至前方出了城门,将护城河也甩在了身后,四周只剩旷野和笔直的道路,白檀才猛地扭头看向司马瑨:“你请陛下赐婚虽然莽撞,但好在陛下将此事了下来,可你现在又在学生们面前说了,是打算让全天下都知道吗?” 司马瑨竟然点了点头:“我的确是这般打算的,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这样司马玹就再也无法以此要挟你了。” “要挟我?”白檀觉得不可理喻:“陛下何曾要挟过我?” 司马瑨眸光落在她脸上,嘴边带着讥诮的冷笑:“你我的事便是要挟的把柄。为了遮掩此事,你必然要好生教导我,不敢有半分逾矩。此后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我品依旧为人诟病,做不了储君;二是我品行足以胜任储君,但真到了那时候,他一定自己将你我的事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了师生伦常,不配做储君。总之,不管是哪种结果,赢的人都是他。” 白檀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为何你与郗清忽然都这般针对起陛下来了?” 司马瑨走到她面前来,脚步应和着森森的语气:“不是忽然,我一直都在针对他。” 白檀的心沉了下去:“你一直都在针对他,是为了皇位么?” 司马瑨皱起眉来。 “郗清将我推到你面前,多少也是因为我有些用,我手底下那些学生以后都走入朝堂,是不是能助你一臂之力?至少我知道周止已经是你的人了。”白檀仰视着他的双眼:“我也能对你有些用处吧?” 司马瑨眼底涌出怒气来:“怎么,你觉得我在利用你?” 白檀退开一步:“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这个必要,陛下原本就打算将皇位还给你的,他甚至为此还给我下了密旨。” 事到如今,此事再不能瞒他了。 司马瑨却像是听到了笑话,“密旨?将皇位还给我?司马玹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怎么会送回给我呢?”他贴到她耳边低语:“他绝对不会让我做储君的,你可以拭目以待。” “……”白檀咬了咬牙,话已不投机,不必再多说,转头便走。 无垢这会儿正在市集上闲逛,方才遇到的师兄弟们八成已经去东山了,她觉得也该回去了,便往城门口走去。 走到半路听到喧闹的说话声,循着声音看过去,路边一个小摊在卖墨锭,一观便是些次品,偏偏那卖家吹嘘地不行,非说是上好的墨锭,居然还报了个天价。 要命的是还真有冤大头要掏钱了。 无垢心大,可心实在啊,真心看不下去人家被坑,于是戳了一下那人的手肘,小声道:“不值。” 那人转头看过来,愣了一下:“如何不值?” 无垢听他说话带着生涩的口音才多看了他一眼,竟然是个高鼻深目的鲜卑人,皮肤比中原人白多了,个头也高的很。 唉,外族人好骗啊。 那卖家已经看到二人的小动作,怒气冲冲道:“这位姑娘什么意思啊,哪有你这样捣的!” 无垢见他发现了,索拣了一块墨锭与那鲜卑人道:“我师尊一直教我的,好的墨锭都均匀有光泽,你看这些,都开裂了,还有残缺。闻之异味太重,以指轻弹声音又沉闷不够清脆。”最后她又拿在手里掂了掂,“不够坚实,浸水易化,这种墨锭哪里值这个价,欺骗你这个外行人罢了。”说完丢下墨锭拍拍手便走。 卖家还要与她理论呢,面前的鲜卑人已经追上去了。 “姑娘,在下段鉴,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无垢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无垢。” “那无垢姑娘家住何处?” 无垢一愣,莫非好心办坏事,竟然遇上了个坏人?她不敢再多说,提起衣摆就狂奔出了城门。 段鉴还以为自己那句话得罪她了,赶紧也跟了上去。 白檀已经回到了白家别院,郗清居然还没走,在前院里摆她心的花花草草,见到她回来笑嘻嘻地问了句:“去里干什么了?” 白檀瞥了一眼身后紧跟的司马瑨:“没干什么好事。” 郗清挑眉看向司马瑨:“殿下又做什么了?” 司马瑨冷笑一声:“请陛下赐婚,他自然不同意。” 郗清嘴巴张大,呆了半天才合上,“殿下你下手也太快了!”他瞥一眼白檀,看来此时哀嚎引不起她的同情心,所以就放弃了,撇撇嘴道:“陛下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啊,他同意这事才有鬼咯。” 白檀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抿紧进了书房。 郗清无奈地咂了一下嘴:“看来她还是不信我们的话。” 司马瑨脸的沉:“何止,你与她说了太多,以至于她如今都开始怀疑本王是在利用她了。” 郗清嘿嘿干笑,原本他将白檀推过来是有这意思的,也不怪她误会嘛。谁曾想这么个煞神却是个痴情种,若是真就用一用她的关系,彼此泾渭分明也便罢了,没想到现在连人都搭进去了。 想想也是心啊。 郗清摆了摆手:“殿下莫急,我这就去与她解释。”说着就朝书房走。 白檀坐在书房靠窗的那张小榻上,手里翻着书,却看不进去半个字。 郗清从外面一脚跨进来,夸张地惊呼了声:“哎哟喂,你书都拿反啦!” 她连忙将书翻过来一看,分明是正的,不白了他一眼:“我这会儿心里烦着呢,你别惹我。” 郗清自然知道她是不好惹的,将门窗都合上,小心翼翼离她三丈远坐了:“哎,我虽然将你推到了殿下面前不太厚道,可说起来也算是你们二人的媒人吧?你就不能对我脸好些?” 白檀没好气地将书丢到了地上:“我对你脸够好的了,倒是你一直瞒了我这么多事!” 郗清苦笑:“我这不都告诉你了嘛,连司马玹是什么样的人也告诉你了啊。” 白檀更气:“陛下到底做了什么,惹来你们这般猜忌和怀疑?他这些年一直包容千龄谁都看在眼里,如今还想将他培养成储君,你们却一个个视他为豺虎豹!” 郗清挠挠脸颊:“嗯,你说的有道理,他好像从小到大就是众人眼中的好儿郎啊,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哪个不对他口称赞,便是我和殿下,以前也一直当他是好人的。” 白檀对着他这样的发火都跟一拳砸棉花上似的,干脆也不气了,将书捡回来拍了拍:“若是有人跑来与我说你的坏话,我也是要生气的。都是这些年知知底的,除了为了那皇位,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来针对陛下了。” 郗清竖了一下手:“我知道你不是恶意,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先前梅娘请我去给陛下诊治,想为他留后,这事你还记得吧?” 白檀点点头。 郗清道:“我诊治之后发现陛下本什么事都没有。” 白檀一愣:“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也不清楚他为何至今无后,也许他只是觉得时机未到才故意让自己无后的呢?” “……”白檀忽然想起先前司马瑨说司马玹一定会有自己才储君,难道是这个意思?“可是他曾与我说过,就算将来有后了,皇位也还是要传给千龄的。” 郗清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桌子腿:“原来如此啊,难怪你这么护着他呢,他连这种话都说过啊!” 郗清真是服了,别说本就视他如高岭之雪的白檀了,就是自己这个看不惯他的,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听到他这么说,也要折服的五体投地了。 白檀皱着眉起身,去桌旁倒了盏茶饮了,心情这才平复了些:“这么说你还是觉得他在骗人了?” 郗清叹了口气:“我言尽于此,你聪明的很,虽暂时一叶障目,但总有看清的时候。只是别再怀疑殿下了,他都快把我瞪穿了!”说着撅起嘴出门去了。 白檀并不是不相信司马瑨,但这段时以来,她渐渐看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带着强烈的目的。当初与他私奔时不顾一切,但如今到了这种时候,真的算是做对了吗? “姑娘?姑娘?” 门外传来男子的呼喊,白檀回神走出门去,一个高大的鲜卑人立在院门口朝里张望。 她认出来这是段鉴,顺着他的视线望了一眼,就见无垢一溜小跑地进了后院。 段鉴自然知道这是何处,转眼看到白檀,上下一打量便见了个礼:“在下段鉴,曾在太傅府见过女郎一次。”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