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平淡却惨烈的经历,是自己听见的,是属于雪般高洁、玉般无暇的胤的。 要她怎么相信,那不染纤尘权倾天下的男子,在幼时被抛弃,被欺凌,被侮辱,身陷无限敌意和苦痛之中,十多年不敢躺平,十多年不曾相遇温暖? 是否幼时曳于泥途之中记忆太过伤痛深刻,所以多年后他只愿自己不染烟尘,不触这红尘喧嚣万千? “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她不可置信地道,“……相处了那么久,他又没犯什么错,为什么村人不原谅他,为什么一直和他作对?” “因为,和他作对的人,过段时间,都莫名其妙暴毙了。”他答。 景横波只觉得浑身发冷。 在那种情形下,让和他作对的人死去,是护他,还是害他? “所以,在他离开家乡的最后几年,已经没什么人敢对他不利。他确实受的伤害少了。”铁星泽顿了顿,“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景横波却已经明白了。 但是,已经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是怪物,是凶煞,是不祥之人。 冷暴力。她脑中忽然掠过这个词。 或许,和幼时的磨折比起来,这最后几年的顾忌、排斥、畏惧和远离,才是形成他后来格的真正原因吧? “这些话原不当由微臣对您说,”铁星泽温和地道,“但微臣觉得,他或许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和您提这些,不是不信您,而是不愿您难受。微臣却有小小私心,总希望这世上有个人真正懂他明白他,明白他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好。” 景横波忽然放开了他的手臂。 “对不住,”她急急的,有点语无伦次地道,“我不能陪你一起过去了,我那个,我要先走一步,你慢慢来……”话音未落,她已经撒开腿就跑,难得穿高跟鞋也跑那么快,鞋跟夺夺夺地敲击在石板路上,一路远去了。 铁星泽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欣地笑了笑。 …… 内室门缓缓开启,胤从门中走出,将一身寒气遗留在门内。 “铁星泽到了没……”他话音未落,忽然一声,“胤!” 声音高而微尖,急迫,胤愕然抬头,他听出这是景横波的声音。可印象中她的声音慵懒缓慢,还真很少听见这样的语调,似有无数情绪正在澎湃,似要刹那汹涌而出。 这是怎么了……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一道红影已经火一般穿过静庭院子,扑过门槛。 “胤!” 火红的影子,猛地撞入他怀中。 他有一霎惊震,下意识抬手,指尖冰晶出现那一霎立即消失,再落下时,已经轻轻落在了她发上。 动作温柔,语气却淡漠似不耐烦,“又怎么了?” 景横波紧紧地搂住他的,一泊汹涌情绪如浪迭波,冲刷得她一时哽咽难言,听着他似乎不耐的语气,想笑,嘴角翘起,却忽然有泪珠滴溜溜滚下来。 他明明应该看不见,却忽然似有所觉,身子一僵,伸手就摸她的脸,“你怎么了?” 景横波低下头,将脸更深地埋在他膛,像只小兽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寻找着最合适的位置,最后选择了他心口,将脸紧紧地贴上,长长吁一口气。 胤有些愕然,怕这女人又发了什么神经,伸手来扳她的脸,“你到底怎么了……” 景横波死死抱着他,把脸躲来躲去,哑着嗓子道:“别闹。” 胤停住手,颇有些好气又好笑,这话应该他说才对吧。 “胤……”他听见她呜呜噜噜地道,“……现在,暖和吗?” 他微微一怔。 她如此贴紧,情态却不似往调戏狎昵,像是想将自身温暖传递,焐他一个冰消雪融。 她知道什么了? 胤立即将严厉的眼神投向院外远远站着的蒙虎,蒙虎慌不迭地摇头。 景横波能觉到他的疑惑,扯起角笑了笑,一个笑容还没展开,立即被席卷而来的心酸淹没。 她闭上眼,只能将自己贴紧更贴紧,温暖更温暖。 心中似有水汹涌,不知热不知冷,只知道回旋往复,酸酸涩涩,脑子都是很多很多年前,雷雨夜的小村,掉落的将死的婴孩,水深火热里挣扎的幼童,孤身一人离开家乡的少年。 有些人完美如雪玉琢成,无人知内里千疮百孔。 泥泞里辗转无声的幼童,和此时眼前冰雪人儿替在眼前闪现,似黑夜和白天不断轮转,她微微有些晕眩,忽然想将那两个影子都打碎糅合,换一个不够完美却真实自如的他。 她知他过往必如碎裂的窗棂,穿过一股股极地吹来的冷风,以往她或有逃避,然而今开始,她想要勇敢地上弥补。 “胤……”她一声声地唤他,他轻轻“嗯”一声,要推开她。铁星泽快到了。 她却忽然低头,落在他上。 隔着衣衫他也如此,浑身一震,骇然低头。 只看见她乌黑的发顶,看见她将紧紧贴在他心口。 那心上的一吻,只想补你昔的痛,纵横于其上的裂痕,我想以一生里最强的意念和最诚挚的祝愿,抹去。 臆间似有冰冷裂痛,却似又有火焰燃起,他只觉体似裂而神却如被投入温水,在苦痛中体验天堂般的温煦。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