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往年玉照也没年节气氛,但不知为什么,最近的玉照特别沉静,连人都走路轻轻,说话低低,声音稍微高一点,就觉得回在廊柱廷间特别的突兀空旷。 曾有一个人的到来,带来了一场热闹,所有人也习惯了那样的热闹,当她离开,忽然安静就变得这么让人难以忍耐。 玉照灯火稀稀拉拉,静庭的灯火,幽幽亮着。 灯下两个人在对饮。 衣衫如雪的是胤,另一人随随便便束着头发,胡子拉碴,眉很黑很长,眼睛时常眯着,笑起来却微微弯起,有种落拓潇洒的人。 玉照龙骑大统领,英白。 外间传说里,被下狱,被夺职,被驱逐出京的犯官,此刻正在静庭中枢之地,和国师共饮。 灯火微黄,光影摇曳,有人轻轻咳嗽,伴外间落雪珠沙沙。 “你少喝点。”英白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随随便便把胤杯子里的酒往自己壶里倒,“这时候还硬撑,我可不会赞你英雄。”一口饮尽杯中酒,晃了晃酒杯,又不地道,“都要赶我走了,也不拿壶好点的酒来,我听说你这里有百年的龙山冰酿。怎么样,拿出来咱俩干了?我都要浪大荒了,不点好东西补补,我怕我回不来啊国师。” 胤拿回自己酒杯,用帕子擦他手指碰过的杯口,淡淡道:“龙山冰酿已经没了。” “没了?没了!”英白瞪大眼,看了半天胤,确定他不会说谎,神情顿时如丧考妣,“你明明答应将来要留给我喝的!” “第二壶,三年后百年。”胤出神地看窗外的雪,“你将来好好回来,就是你的。” “还得做得让你意,才能喝得到吧?”英白挑眉,“你这哪里是喝酒,是块饵让我追罢了。跟逗狗似的!有你这么耍赖的吗?” 胤只浅浅一笑,亲自给他斟酒,“如此,这杯,便当赔罪了。” “别,别,我当不起。你这罪不是白赔的。你一赔罪,我倒大霉。”英白摆手,一脸懊恼,“一个月前你给我倒酒赔罪,我还兴高采烈觉得你终于知道对不起我了,还打算和你要回当年你欠我的三两纹银,谁知道现在你就给我来了这个,原来你的赔罪是提前为了赶我出京做准备。那你这次赔罪又为什么?我接下来还要倒什么霉?” “出帝歌危机四伏,六国八部暗潜涌。”胤举杯,“一路平安。” 他抬袖掩杯,一饮而尽,袖子微微一停,随即放下。脸上微微起了红晕,如霞光照上白玉,绯倾城。 英白的脸却不好看,瞥他一眼道:“不用遮遮掩掩了,我不会和娘们一样,要查看你的情形的。” 胤不过角一弯。 “你也太马不停蹄了,就不能等等?”英白大口喝酒,“下一个会是谁?” 胤慢饮,头也不抬,“黄金部可能有。成大都督闲置太久,或者该宝刀再出,纵马山。” 英白手一顿,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大声道:“该!” 胤不动声,道:“这些年你培养的人,一个都不许带走。” 英白冷哼一声,悻悻道:“赶尽杀绝啊你。” 胤不语,拈杯看窗外雪冷天黑,雪珠子扑簌簌打在窗纸上,像神的手指在叩响命运之声。 “被赶出京,都喝不到一杯龙山冰酿。”英白心有不甘,犹自咕哝,“那你告诉我,是谁把我的酒给喝了?” 胤手微微一顿,抬手又去拿酒壶,英白手一抬按住他手腕,冷笑道:“行了!不用敬酒岔开话题了!我知道了!” 他声音里怒气,胤就好像没听见。 “我拜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英白翻翻白眼,拍拍手,过了一会,门帘一掀,一人缓缓走近。 胤抬头,看着黑暗中走来的那人,眼神里仿佛倒映着自己曾青涩的当初。 那人走进,神态有些惊惶,下意识要对英白行礼,英白一摆手止住,冷声道:“停!我教过你多少次,不用行礼!要冷!要傲!要高高在上,如在云端!”他转头对着胤一摆,“看着!” 想想又不地喝酒,“差远了!差远了!太难!” 胤只看了一眼,便挥手令那人退下,出神了一会,道:“尚可,再好好琢磨一阵应该可以。” 英白喝酒吃菜不说话,似乎要把一肚子的怒气都发在这一桌上。 “天亮之前,你便出京吧。恕我不能相送了。” 英白喝下最后一杯酒,顺手将胤的酒壶揣起,一边向外走一边挥手,道:“行了,谁要你送,虚情假意!” 他的身影将跨出门外,胤忽然道:“英白。” 英白回头。 室内灯光昏黄,他盘膝趺坐,雪衣襟静静垂落。将灯光遮了半幅,背后一副落雪梅图被映照得泽斑驳,雪片从半扇开着的窗户掠进来,在他身侧浮沉不化。偶尔落在他乌黑的发上,映得肌肤莹然冷意。 英白忽觉这一刻的胤,看来似要随雪化去。 “英白。龙山冰酿最后一壶,在这静庭书房三步之下的暗格里。”他静静道,“到时候你回来,若我不在,你记得自己取来。” 英白盯着他,他却已经转开眼光,再次出神地看这一晚的雪。 每夜的雪,都是相似的,人,却已经不同了。 “这句话说得真好……”英白忽仰起脸,喃喃道,“我的情绪,忽然便来了……” 他神情忽转暴怒,抬手,猛地将酒壶一砸。 碎裂声响彻静庭内外。 护卫震惊地转头,又赶紧回头。 “胤!”英白站在长廊上,指着他鼻子,厉声道,“就你这德行,老子看不惯!不伺候了!告辞!” 声音同样响彻静庭内外,每个人都听得清楚。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