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幕,到今才忽然贯通,她在白石板路尽头慢慢蹲下,扶住了额头。 她曾无数次自恋于自己的潇洒散漫,直到今,忽然恨起自己的散漫心。 他所想心掩饰的,便是最重要的,是至今他不愿对她说,并因此影响他最终抉择的真正苦衷。当时她为什么没察觉?为什么没在意? 半晌她慢慢站起身,向前走,前方巷道深深,青瓦白墙,几竿修竹翠绿了墙头,打下一方浓浓淡淡的光影。 她久久伫立,没有走近。 那是她始终没有办成的照相馆。在那里她用胤一张照片骗来了天弃,在那里她让天弃去保护胤,最后天弃一直在她身边。 事到如今,不用再问也已经明白,是他拒绝了天弃的保护,把高手留给了她。 那些最为细密的安排,他永远沉默在人后,不她知。 照相馆的招牌还留着,她久久将那一方墨字凝视。 “刹那。” 仿若一语成谶,又或者冥冥中自有暗示,她和他最美好的时光,只有刹那。 过了西歌坊,便是皇城广场。广场上开国女皇神像依旧如前伫立,目光下垂,永远俯视着大荒土地。 那一被桑侗挟持着,乘坐火马车奔入广场。 那一生死俄顷,她的命落于人手,用以迫他自裁。 那一广场门前,冰雪飞溅中飞起的假头颅,让她终知撕心裂肺滋味,终知心之归属。 那一门后烈拥吻,她赤脚踏上他雪白的靴。 那一她对他说:“胤,胤,我们一起改造新大荒好不好?我们一起打造一个新天地好不好?我们做一对大荒历史上最幸福的女王和国师好不好?我相信你能的,我也能的,而我只想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们一起好不好?” 言犹在耳,似这皇城广场的风,因为四面建筑的束缚,永远在广场上空鼓不休。 不过转眼,沧海桑田。 那之后同样的位置,开国女皇神像脚下,她经历一生最大绝望和最冰冷的决绝。 那之后他为她“自裁”的位置,她将冰冷的刀刃送入他膛,一口毒血于其上。 那之后曾接受呼的城之上,她看见冰冷雪夜,一波波涌来聚广场的反对者,听见群臣士子的驱逐怒骂,看见亢龙死谏的尸首,看见一地的血花,开在一地的雪花之上。 那之后整座广场下的密道里,留下她和他的息,神秘的“老太监”,背她一路在黑暗和疼痛中穿行,推她入河逃生那一刻,她看见他挥手的姿势,不是告别,是挽留。 然而直到今才懂。 守卫城的士兵们,看见在广场入口怔怔而立的女子,慢慢围拢来待盘问,她身子一闪。 下一刻她在玉照内。 道长长,伸向落雪的那夜,似乎他还在对面凝望。这一边是押送她入的群臣,他独自一人于对面。 当时以为是做戏,此刻才知是命运的暗示——他从来都为了她,孤军奋战。和人心、朝局、天意。 对面那人,衣衫单薄,姿态笔直,雪白的衣袂在风中飘,如一抹白的魅影。 夜尽头,他冰晶雪彻如琉璃,连都无血。 长长道,渐渐覆雪。 她向前一步,伸出双手,当未曾握一握他的手,知晓他的温度,此刻她想知道,他好不好?当时好不好? 一步出,光影破。 有什么落在手背,先热后凉,冰冷地一路滚落,在地上击出啪嗒轻响。 她一路走,那细微泪水落地啪嗒之声不绝,在一处阶梯前停下,不用抬头看匾额,也知道是自己寝殿。 离静庭很近,开了一个小门方便出入的寝殿。 寝殿前是一座秋千,她无数次在那里起,只求飞得高高,看一眼静庭书房里的他。 秋千绳子得快抓不住,他总是怕她落下,秋千座椅上,铺着软软的垫子,系着装新鲜花瓣的香囊,她低头闻了闻,香气如此新鲜,而心,却已经陈旧皱缩。 向前几步,她低头盯着阶梯,干净得点尘也无,可见打扫。 心里并不意外,他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外表冷漠,内心细致的人。 台阶是麻石的,和内常用的青条石不同,那是因为她曾经因为青条石落雪太滑,跌倒过。 上阶,她习惯高抬腿,大荒的殿室门槛总是很高,她经常被绊。 然而没有门槛绊腿,她这才想起,当初因为她总是被绊腿,所以玉照和静庭的门槛都锯了。 后来,她自己的殿都有门槛,这个习惯她又忘了。 因为没有他,再无人会为她锯门槛。 一进门,似乎有变化,她怔了怔,才发现面前有两座屏风。 一座是原本的万彩牡丹,一座是前朝著名美男茅之南的绣像屏风。茅之南长得有点像现代的韩明星,白皙修长,有段时间她很恋,吵着要他的绣像屏风,胤从来不同意。 当她离开,这里却留下了她喜的东西。 她淡淡地看着那屏风——这一生里所有的美丽事物,我都喜,但那是过眼的景,掠耳的风,行路时因为美而多看一眼的花。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