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还没学会烟,声音跟现在相比,太多了。夏安远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件洗得发旧的黑厚外套,他有印象,这件外套是夏丽买给他的,高中时他穿得很频繁。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冬天?他努力回忆,下一刻,影片中的人给了他答案。 “为什么不录?”纪驰低低的声音带点笑意,他就在摄影设备后面,因此说话声音录出来要大很多,穿过音响,像在夏安远的心脏上震动。 “丑。” “哪里丑,好看死了,”纪驰将镜头拉近,夏安远的脸占了屏幕大半,“帅死了。” 夏安远低下头,目光有些躲闪,想戴上眼镜,镜头抖了抖,一只漂亮的手伸出来将夏安远的动作制住,“庆祝我刚表白成功,能赏我多看两眼么?” 屏幕内外的两个夏安远同时滞住了呼。 这竟然是……他答应纪驰表白那天的录像?! 夏安远握住遥控器的手开始发抖,浑身也抖,光洒在他身上,觉却像岩浆,滚烫着把他的血骨骼腐蚀融化。他到处都好疼,可他怎么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盯着电视,让回忆跟屏幕上的画面无限重合。 年少的那个夏安远先动了,他将眼镜回兜里,嘴角浮上很浅的笑意:“那就再看两眼,我倒数计时了。” 纪驰立马说:“两眼不够,看不够,”原来他那时候也会这样耍无赖么,“看在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把我们小远追到手的份上,放放水呗。” 夏安远笑意深了些,他抬眼,注视着屏幕,其实是在看站在镜头后面的人,眼角慢慢往下弯,那里似乎还有未干的水渍:“放水可以的,不录可以吗?” “不可以,小远同学,”纪驰一本正经地,镜头拉伸开,拍到了他和夏安远拉在一起的手:“追了大半年你才同意跟我在一起,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总得留个纪念吧,等咱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再拿出来看,多有意思。” 夏安远似乎被他这话噎住了,半天没出声,纪驰低低笑了两声:“小远同学?害羞了啊?” 夏安远低下头:“没有。” 镜头又晃了晃,这次晃动的幅度很大,似乎是将它翻转了过来,稳住的时候,纪驰也出现在了画面中,一手拿着相机,微微岔开腿,这样两人的身高就差不多了,脸跟夏安远贴得很近,他认真看着屏幕,那张脸简直帅得要命。 “亲我一口。”纪驰看着相机屏幕里的夏安远。 夏安远抬头:“啊?” “‘啊’什么。”纪驰笑了笑,“给我一个胜利之吻,男朋友。” 天冷,夏安远耳尖冻成了红,闻言,他探了探身子,想用嘴去贴纪驰的脸颊,纪驰见他动作,笑意更深了,侧脸,低头,在他贴上来的同时,轻轻吻住了他。 夏安远明显一愣,耳朵更红了,眼睛眨了眨,乖顺地闭上。 由浅,至深;从试探,到绵。夏安远记得这个吻的味道,记得当时自己发的大脑和瘫软的肢体,记得神经的酥麻与战栗,他好像被一种名为纪驰的魔力掌控,哪怕明明两个人都不在同一个世界,他却陡然生出一种,想要跨越天堑,奔跑向他的贪望。 画面开始剧烈晃动,在水渍声中颠倒旋转,最终定格在一片黑。 夏安远艰难地出一口气,以为凌迟终于结束了,进度条却还在往前走,两秒后,又有声音响起,窸窸窣窣的。 “你不吃吗?”夏安远听到自己悄声问。 “你吃,给你买的。”画面似乎在往上抬,有昏暗的灯光打了进来,让人只能辨得四周大概的模样,是个电影院,影片刚刚开始,空镜,是片靛蓝的大海上,海鸥费力地扇了几下翅膀,掠过镜头,海浪声很大。 旁边传来“咔嚓嚓”的声音,画面瞬间又动了,拍到了夏安远吃爆米花的样子,“好像仓鼠。”纪驰用气音说。 夏安远笑了笑,喂给纪驰一颗爆米花:“逛街也拍,看电影也拍,吃爆米花也拍啊?” “下午那个不小心删除了,得找补回来。”纪驰也小仓鼠“咔嚓嚓”的,有点高冷男神幻灭的既视,“记录我和小远同学的第一次约会。” “别人约会也像我们这样看悬疑片么?”荧幕上突然一亮,光将夏安远的脸照得很清晰,他拿起可乐小口嘬着,轻声说,“纪驰同学,品味好特别啊。” “那不然咱们去看隔壁熊出没去?”纪驰笑了声。 夏安远放下可乐,往前看了看,他们坐在最后没人的这排,很适合做些小动作。荧幕又暗下去,趁着这时候,夏安远伸手挡住镜头,一声轻轻的“啵”,画面很快又回来,拍到他整理额前头发的样子,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纪驰想跟着再亲上来,他别过脸,“好了别闹了,”他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前面,“看电影呢。” 画面没有过渡,突然出现了纪驰的背影,这次是夏安远掌镜,背景就是他现在的这个房子里,纪驰正在厨房忙活。 “是这样用的吗?”夏安远不确定地问。 纪驰没回头:“时间在动吗,在动的话就是录着了。” “嗯,这样看你好像太近了。”镜头有点抖,夏安远往后挪了挪脚步。 “调一下焦距,”纪驰转身对夏安远笑了笑,“就像我之前拧镜头那样,试试?” 画面拉大又缩小,最终调整到一个能将纪驰上半身完全框下来的距离。“好了。”夏安远往前,走到继续切菜的纪驰旁边,镜头很贪恋地去拍纪驰英俊的侧脸。好一会儿,纪驰突然转头,盯着镜头,声音低低磁磁的:“被我帅死了吧?” 夏安远愣了下,老老实实“嗯”了声。 纪驰伸出手,像是在夏安远脸上揪了揪,眼底有宠溺的笑意:“我也要被你帅死了。” 夏安远咳嗽两声,顾左右而言他:“还是我来吧,土豆丝都切成条了。” “我怎么觉得好。”纪驰从菜板上拈起一,在镜头前晃晃,片刻沉思后,又挑了挑眉,“……要不还是小远同学上吧。” 他从夏安远手里接过相机,焦距又被调整了一些,能将夏安远整个消瘦的身形都框到。然后是一个看起来专业的推镜,竟然把夏安远练切菜的身影拍出了电影,菜刀在案板上发出“哒哒哒哒哒”的声音,这种声音莫名让人脑袋里蹦出来“家”这个字眼,有烟火气,平淡幸福的小子。 “这么快切完了?”纪驰惊讶道,“我都还没拍好。” 夏安远擦干净手,对他出一个浅笑:“没剩多少了,况且我什么都做不好,也就做饭还成。” 顿了顿,相机忽然被放在岛台上,纪驰走到夏安远旁边,伸手,搂住他一把就能掐住的,低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错了,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只有照顾自己这点做不好。” 夏安远看着纪驰。 “小远,搬到这边住吧,”纪驰摸了摸他后脑勺,“让我照顾你,可以吗?” 镜头再转换,拍到了纪驰房间的天花板,顶灯没开,光线是从书桌的台灯那头传来的。 两道息在一起,即使看不见画面,也不难猜出两人在做些什么。昏黄的房间,低、撞击、水声、求饶、呻、痛呼、释放,炙热的温度透过音响,像火源,要钻进耳道,将人里外点燃。 动静好久才停下来,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亲吻的声音。 “想洗澡。”夏安远嗓子有些嘶哑。 “再抱一会儿。”纪驰声音闷闷的,像将脑袋埋在夏安远肩头。 “那先出来……可以吗?” 纪驰笑了声:“求我。” 夏安远沉默了会儿,妥协似的:“求你了。驰哥。” 纪驰亲了他一口,亲得很夸张,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随后他抓起了一旁的相机,夏安远酡红的脸在颠来倒去的镜头前一闪而过。 “还拍啊。”夏安远伸手按住了镜头,有些习惯的无奈。 “不拍你,拍我。”他把相机到夏安远手里,被汗浸的脸帅气风,额前的头发也漉漉的,黏在皮肤上好几绺,不显得邋遢,反而格外,这时候他不像的贵公子了,是个食髓知味的倜傥青年,每一滴汗都凝着男人的荷尔蒙往下滴。 “拍你干嘛?”夏安远这时已经会用相机的了,他将镜头拉近,再拉近,纪驰黝黑的眼里有好温柔的光。 “我要向你表白了,得记下来宝贝儿。” 夏安远很轻地笑了声:“那你得快点儿,没电了。” “我你。”纪驰笑着说,“我得说快点,我你我你我你我你我你。” 夏安远被他逗乐了,跟他一起“咯咯”笑,笑了好一通,纪驰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他伸手拢住夏安远的脸颊,好认真,夏安远从没见过他那么认真的表情,连他眼里的温柔,也因此变得深邃沉静。 画面就停在这里,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动了,整间屋子都好安静,可收音器竟然收到了夏安远隆隆的心跳声,当时的它好像在等待,或者说期待着什么。 “小远,”半晌,纪驰开了口,声音轻柔,怕惊扰什么似的,“好你,” “真的好你。” 进度条走到了末尾,电视屏幕彻底黑掉,只在中央留下重播或退出的选项,屋子里又恢复到无人的寂静。 夏安远行尸走般地眨眨眼睛,随即,他到似乎有水珠从脸上滑了下去。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视线模糊的眼睛,触手竟然有大片的温热。 像突然回魂,夏安远艰难地了口气,冰凉的气灌进来,做了无形的刀,刃口在心肺的软上锋利来回,呼道酸痛成紧巴巴一条。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己早就面泪。 第50章 他认不清楚,太不懂。 十年前的夏安远对情的理解非常单薄,比大多数十多岁少年郎还更无所知许多,原因或许在于,在有限的生命中,他并没有真正见过情的模样。 他的家庭只由他和夏丽组成,邻居们的家庭大多完整,但时常萦绕在他耳边的,是隔着走廊墙壁也仍然高分贝的争吵,话题从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到工作工资,小孩学习成绩,没有半点跟情有关。 于是他那点贫瘠的情知识,只能从夏丽偶尔会打开的偶像剧里面汲取,即使后知后觉认清了自己对纪驰的特殊情,他也很难理解王子公主们究竟为什么会为了这两个字要死要活。 情,有什么作用?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这个问题,夏安远都问过自己无数次。 情它既不能拿来当饭吃,也不能拿来当衣穿,更不能让自己顺利毕业,考上大学,找到工作。 对于没有这些烦恼的人群来说,情是锦上花,如虎翼,画龙点睛,是美好甜的代名词,常生活的调味品。 可对于一个普通人、普通底层人来说,情除了能在谈恋的当下为自己提供一点微乎其微的情绪价值之外,好像也起不了太大的用处。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无知很自私很狭隘,甚至很伤人,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想。他常常会思考自己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才会拥有和纪驰的这样一段情,他明明早给自己规划好了人生道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情上的事情随遇而安,没有另一半也没什么太大所谓。 可纪驰一出现,他就立马手足无措了,像个一直老老实实挖地种田的乡巴佬,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头等奖砸到,第一反应并不是心狂喜,而是恐慌战兢。 那可是纪驰。 这样的情,他不敢随遇而安。 夏安远很清楚自己里里外外的缺陷,家庭条件自不必说,光是他的格,就很不讨人喜,他自己不喜,作为他妈妈的夏丽不喜。 所有人都不喜,他搞不懂纪驰为什么会喜。 想起来,其实自己也可笑的,芝麻大点的人物,竟然也敢晾着纪驰,让他追上大半年的时间。他用尽各种缘由,别,年龄,学习,三番四次婉拒纪驰的追求,最后实在没辙了,甚至想把他从来都保护严实的那点自尊心撕开,摊给他看。 纪大少爷,就算抛开别不说,您睁眼看看我们之间的阶级差距,你和我,就像鸟和鱼,不光生活环境不一样,生殖系统都有隔离,我们没可能的。 没可能的。 可那是纪驰。 即使是块顽石,也不会在面对纪驰炙热纯粹的喜时,能有始终保持无动于衷的定力。 更何况他太清楚了,早从最开始,从那场宴会上的惊鸿一瞥,从公车上的偶然相遇,他就对纪驰生出了不该有不能有不配有的心思,开启了那场漫长的,痛苦的,绝不可能的暗恋。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哪有那么硬的骨气。 上帝赐给了他天大的好运,夏安远想,如果就这样和纪驰在一起能算得上是情,除了没有结果,好像也不会再有更坏的结果了。 矫情什么呢,陪他谈一场恋而已。不计得失,不问前程,他愿意将自己一切稍微能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拿来回报纪驰赐予自己的这份意。 当时的自己有多天真,时至今,夏安远才明白。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