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豆花和烟苗 谈栩然陆陆续续画了十几幅虫儿的花样,不过天渐渐热起来,没人斗虫了,自然也就卖不动了,谈栩然就搁了笔。 绣坊掌柜的托王吉给带话,说是秋里再会这位‘谈先生’,显然是很看重的。 王吉哼哼笑,说谈栩然的花样挣钱,自然要来拍马,秋里赶早,要涨他些价钱。 陈舍微没好大的脸把谈栩然的画充作自己的,只说有位清高傲物的谈先生迫于家计卖画求生,所以不愿面,自己也只是代卖。 卖画的钱,陈舍微都给了谈栩然。 其实谈栩然想着,即便他私扣了,自己又岂能知道? 那碰上王吉来送钱,陈舍微当着她的面左手拿了右手就递了过来,钱数是对的。 王吉还盯着谈栩然手里的钱袋发愣,后来笑着觑了陈舍微一眼,也没说什么。 王吉出门,黄牙婆进门,谈栩然看见她身后无人,脸就沉了下来。 黄牙婆忙道:“阿巧姑娘劳累,在我家中歇息呢。” 谈栩然岂会信她,知道这贼婆寻到了人,掂量着她不会小题大做,还想要银子呢! “那喊了轿子去接她回来了?”陈舍微打量着黄牙婆,道:“多少银钱?” 黄牙婆又觑谈栩然一眼,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十五两总是要的,您不能叫我连本都蚀了。” 陈舍微觉得这价钱还算实惠,黄牙婆做这生意,身段放得倒是足够低啊。 “这个自然。”谈栩然顺势将王吉给的银两倒了出来,把玩着那锭银子,道:“见人收钱。” 轿子抬回了阿巧,轿帘一掀,一个女人掉了出来。 谈栩然瞧着这个纸片般薄的女人一愣,以为黄牙婆不要命了敢耍她,可再一看,真的是阿巧。 原来那个手臂丰腴,脸颊,一笑起来就皱鼻子的阿巧竟成了这副模样。 “姑娘!”阿巧跌进谈栩然怀里,谈栩然一收手臂,像是把一副骨架拢在手里。 黄牙婆对上谈栩然冷厉的目光,忙不迭要把自己摘个干净,道:“阿巧姑娘在人家老太太身边伺候,这总是个干净差事,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成了这样!” 她只怕谈栩然又闹起疯劲来,银子也不敢讨要,匆匆逃了。 “你可是病了?”谈栩然心中疑惑,暗道不应该啊。 阿巧摇了摇头,黄稀稀的一把头发,她虽是大眼睛,却不是双眼皮,而今眼皮褶子都多出一层。 “只是饿,又没得睡。” 阿巧伺候的不是老太太,是个鬼。一个不眠不休,不死不甘的鬼。 老太太是穷出身,儿子好不容易有些出息,老头子就死了,她虽有这个享福的命,但也不知足。 儿子的钱倒是随她花用,只是不怎么亲身孝敬,娶了新妇,又有生意在忙,在家里也就那么点时间,新妇姣美贤淑,他更不愿把时间分给老娘了。 儿媳原也恭敬,早请安晚也请安,可老太太总觉得她占了儿子,每每来请安,总是百般的折磨不休。 儿子心疼媳妇,刚好又有个机会去外地做生意,干脆连儿媳一块带走。 老太太孤零零的住着,他就给买了阿巧伺候。 她一则嫌弃买阿巧费钱,又嫌弃她吃喝了自家的,二则心中怨气无人发,打骂不算,各种细碎折磨的法子层出不穷。 夜里不睡,一阵阵的起夜,阿巧稍迟了片刻,她就故意在褥子上,通身的衣裳褥都要换过,冬夜也要即刻去洗。 白里小睡片刻,也得人陪着,拿捏着分寸给她叫,且人不能出声,咳一声就要挨一下拧,即便好端端的,也会嫌你呼声太重。 吃食上,这老太太更是无所不用其极,银钱盯得死紧,看着阿巧做一人份的饭食。 她吃完了,阿巧只能喝些菜汁;她吃不完,故意嚼了又吐,阿巧不肯吃,只能倒了。 院子里只阿巧和一个看门的,老太太鬼魂一样跟着她,阿巧本没有偷吃的机会,子过得如同干煎。 “姑娘。”阿巧捧着一碗米汤落泪,“那黄牙婆若是再迟一刻寻过来,不是我死,就是那婆子死!” 看着她眸光中的恨意和脖颈上的青筋,谈栩然算是知道阿巧前世是怎么刚从出虎又入窝了。 一碗米汤润了胃肠,谈栩然又叫阿小去买了一碗豆花来。 豆花摊子就在街口,一对老夫卖了大半辈子,只白糖薄荷底和红糖姜片底两种。 冬里自然是吃红糖暖身的,谈栩然心疼极了,柔声道:“咱们缓缓的再吃些。” 这豆花是阿巧从前最喜的。 硬邦邦的黄豆泡了泉水,被石磨碾出浓醇白浆,点豆腐一法于百姓而言无异于点石成金,气难解的黄豆制得滑如牛凝冻。 红糖水随之嘬入口中,带着丝丝甘甜和姜香,抚平了她这些时所受的苦楚。 谈栩然眼瞧着门边一抹影子动了动,陈舍微大约是替原身觉得没脸,藏头尾的飘个声音出来。 “夫人,我同吴老爷子烟地去了。” 谈栩然柔柔的应了,阿巧拧起眉头,这句话里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可连成一句话倒是听不懂了。 “夫君误食蜂,死里逃生后倒像是换了个人。”谈栩然见阿巧面带狐疑,也不怎么解释,只扶了阿巧躺下,抚了抚她的面庞,道:“睡吧。” 吴老爷子早就有些坐不住,自陈舍微拿了烟籽去育苗后,他心里没底得很,不晓得他要个怎么育法。 前些子郭果儿来传口信,陈舍微让他在烟叶地里作宽三尺,沟宽一尺的畦面,还要多施肥,要移苗了! 陈舍微被原身做下的孽得有点魂不守舍,吴老爷子那兴冲冲的模样叫他提起了几分神,领着他上后院去瞧烟地。 吴老爷子一瞧,这田,这叶,真漂亮啊。 老庄稼汉这辈子管顾着挣一家的口粮了,没什么风月的心思,什么漂亮什么丑,他都没什么想头。 唯有年轻时攒够了彩礼去老丈人家提亲,婆娘搁门里叫他看了一眼,乌油油的头发,真漂亮。 再有一回来城里卖收成,用两个铜子绞了一捆红绳给小女儿,小女儿笑起来的模样,漂亮。 吴老爷子还是头一回望着田,有种看见婆娘年轻时脸蛋的悸动。 眼前这块田是占了大半个后园,一垄一垄,又划做一格一格。 每格里一三四寸长的绿烟苗,均均匀匀的长着六七片叶,怎么能有人把土地侍的像画出来那般工整。 吴老爷子蹲下身,小风把烟叶吹得拂过他的掌心,他忽然道:“东家,这烟地咱别七三了,五五。” 烟地是吴老爷子的私产,陈舍微不意他会这样说,“您可还没见着收成了。” “我放心,再说了,不是您提议,我这烟草就是小打小闹,种了供自己嚼吃的,哪敢铺开了种啊。” 吴老爷子不耽误,从后门喊了两个儿子进来移苗。 吴筷和吴勺就觉得这大户人家的院子怎么光秃秃的,没有花草,远处的小菜地倒是绿绒绒的。 陈舍微就等着移了烟苗,再用这块小田种点番椒和瓜豆,见他拿了笔写写画画的做土地规划。 筷勺俩兄弟就觉得怪,种地还能靠写字呢? 第24章 堆肥 既收了郭果儿和孙阿小做仆人,又了阿巧这个病弱的,自然要管他们吃喝。 收成尚在秋里,一开买肥育苗又费了不少银子,陈舍微只看小账上银子层层削薄,幸好花市的南老板送来了尾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陈舍微的账册谈栩然也看过,她还想着陈舍微会不会向她讨要画虫得来的银钱,不过陈舍微一直没开这个口,反倒是有一瞧见厨房里米缸了,来问她是不是用了私房银子买的。 谈栩然笑笑道:“我哪有什么私房银子。” 陈舍微含着一粒腌梅,酸得五官扭曲,差点兜不住口水,摆摆手道:“家用不够我晓得,花市的账就要清了。” 南老板是个快人,他现今虽大多时候住在泉州,可也是这泉溪镇土生土长的,自然与陈家人打过道。 不过他与原身不大,只是从那几个堂哥堂弟口中听过一两句,总是些轻蔑贬低之语。 陈舍微卖水仙种球也是同他手下掌柜打道,南老板并不知道。 开后有一在泉州一场同乡会的席面上碰见陈砚昂,大赞那盆‘千手观音’的花型新奇端雅,说是送去泉州给了他大哥陈砚著。 年节里各种贵重的礼物扎堆,倒是这水仙出挑,被陈砚著留在书房赏玩。 南老板隐约在账面上见过这单子买卖,却不知是哪个师傅雕的,勉强圆了过去,特意回泉溪镇一问,才知道是陈舍微。 虽然陈舍微没有吩咐过要隐瞒身份,但南老板想一想,还是没告诉陈砚昂,着个西瓜肚子笑眯眯来给陈舍微送银子。 他搁下一包银子,又搁下一包。 陈舍微早起在后院同郭果儿做堆肥箱,敲敲打打好一阵,吃午膳的时候差点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能倒在椅子里皱起眉看南老板。 他这坐没坐相的,虚着眼看人,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其实只是累了),却让南老板觉得是手艺人的风骨呢。 听南老板说了陈砚昂称赞他的手艺,陈舍微勾起笑笑,道:“不必与他说。” 他的乌眸在南老板多给银两上掠过,笑道:“只说是你南老板养着的匠人就行。” “哎呦,那岂不是委屈陈少爷您了?”南老板就盼着听这话呢,道。 “不过陈家人要是再买,价钱我要吊的高些,反正陈家有积业呢。”陈舍微原本眼神飘飘忽忽的,说这话时忽然盯牢了南老板看。 他不说,南老板也打算抬价呢。不过么,陈舍微这子够‘独’的! 南老板毕竟场面人,听到这话,笑容颤都没颤,道:“您除了雕种球,可还有别的喜好?” 这是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能耐呢。 陈舍微雕种球是和外公学的,老人家玩了一辈子的水仙,十里八乡但凡能剜上一两刀的,不是徒子,就是徒孙。 “我玩东西,只往里去。”陈舍微有些摸到南老板的脾了,他大约喜那种有点格的人,说话也端起腔调来,“若是南老板有心,今冬的水仙花也可往细里玩呢,配了不同的盂、碟、盆、瓶,能塑出不同的形来,到时候连器皿并花一并买卖,价钱也可开得高一些。” 南老板来就是同陈舍微商议怎么得细些好卖高价的,觉得这主意正经的好,忙不迭点头答应。 谈妥了,南老板腆着肚子出门去。 这家的寥落他也看在眼里,外院还租出去了,三两仆人看起来也都是歪货。 只是不知怎么得,他摇摇头,总觉得假以时,说不准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呦,夫人安好。” 南老板还给谈栩然见了个礼,他也是体面人,今亲来这一趟,算是礼贤下士了。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