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舍微虽折腾不出土豆粉条、红薯粉条, 倒还勉强倒腾出绿豆粉条了。 一条条如冻雨细冰,顺着仙气掉进一锅叫世俗垂涎的荤杂烩里。 高凌忙着火劈柴, 剁剁馅料灌腊肠什么的, 陈舍微在这一锅里折腾什么他也不知道, 只瞧见阿巧抱了一大颗白胖的晚菘(冬白菜),一刀刀切下去脆生生的响,菜叶梗子里似乎溅出水珠来。 郭果儿给杀猪匠结了银子回来,走进这白雾腾腾的院子里,道:“少爷您又煮什么仙汤啊?!这也太香了!” 高凌这才发现,鼻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叫这股浓郁的香气浸透了。 这一锅子玩意闻着香,看着倒是不怎么美,晚菘都炖烂了,糊叽叽的黏在五花白上。 陈舍微招呼大家吃饭,往高凌手里递了一个碗,高凌捧着碗有点局促的坐那吃。 陈舍微这一上午尽忙活了,站在这火堆热锅旁,虽穿着一件单衣,热得浑身冒烟,头发额角那一块都乎乎的。 他往躺椅上一歇,口半敞着,锁骨上也都是细密密的汗珠子,谈栩然鬼使神差的用手指抹了一下,陈舍微得缩起来笑。 谈栩然递给他一盏温茶,叫他一口气灌了,“进屋换了衣裳再吃。” 陈舍微累啊,软绵绵的撒娇耍赖不肯起。 ‘原来男人还能这样当!’ 高凌着实受教,听得目瞪口呆,粉条都忘了溜,挂在嘴角像口涎,惹得陈绛发笑,闹得他面红耳赤。 旁人早都习惯了,孙阿小忙去打热水来,谈栩然总算是把陈舍微拽进屋里去了,换了身干暖和的衣裳。 阿巧盛好了两碗杀猪菜,五花、血肠、豆皮、粉条、晚菘俱全,摆到谈栩然和陈舍微眼前。 “我记得搁了两个筒骨下去的,快捞出来,省得骨髓都炖化了,给阿绛还有阿凌一人一个,长个子得补补腿脚。” 骨髓陈绛不晓得该怎么吃,陈舍微教她嘬,她就嗦了腮帮子使劲,进一口软油浓香,足的眼睛睁大又笑弯。 高凌偷偷的看她,也笑,能沾到这一点天伦之乐,他觉得很足。 这猪入锅的时候还是温体,极致的新鲜,半点腥臊气都没有,一锅子吃食随便夹起一样放进嘴里,鲜美的叫人头皮发麻,口开胃到了极点。 陈舍微还给调了蒜醋汁,白夹出来往汁里一过就往嘴里搂,高凌美得都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了。 那一大锅子菜粉条,最后竟吃的光底儿了,王吉来得晚,只闻见一股香极的味,见他们各个撑得都不想说话了,高凌出门都是扶墙出去的。 王吉悔得肠子都青了! “晚上吃什么呀!”他急忙打听。 “腊八晚上还能吃什么。”陈舍微懒洋洋的说:“腊八粥呗。” 腊八粥不都一个味!王吉气呼呼的走了,殊不知又错怪一道美味。 陈舍微吃后午睡去了,院里阿巧和阿小在忙着腌腊和灌腊肠,粉料是陈舍微早就拌好的,用不着她们调味。 早些子就腊了十几只,悬在架上,一只只褐红油亮。 谈栩然从没想过自家正院里会晒这些东西,郭果儿问过陈舍微要不要晾到外院去,陈舍微有点不解,道:“为甚?不用啊,你不说外院招猫吗?” 郭果儿觑了谈栩然一眼,见她也没意见,没再提过。 熏制腊味的棚子搭在后院,阿小和阿巧抬着一盆用黑胡椒腌过的去熏。 谈栩然歇在院中摇椅上,看陈舍微给她淘换来的一本虫谱。 渐渐地,那烟火气味透了过来,果木香气,变化中的香,充斥在这间院子里,叫她觉得无比醺暖。 陈绛窝在她身侧,嘟嘟囔囔的说着陈舍微昨夜给她讲得一个鲛人公主的故事。 那鲛人公主救了一个男人,用美妙的歌声换来了能上岸的双腿,可那男人却把别的女子认成了救命恩人。 鲛人公主对这个男人十分失望,但又发现人间还有好多好玩的事情,好吃的东西。 她落下眼泪化作珍珠,在人间花用,结识了很多好朋友,尝试了很多新奇的事。 鲛人公主的美丽和神奇引起了人们的恶念,那男人分明回忆起了他们的过往,却还是为首设计抓捕她。 鲛人公主用眼泪惑了他,缓缓朝他伸出手,抚摸他的心口,然后利爪刺出,抓出了他还在动的心脏。 “掏心吗?”谈栩然诧异的说,未免血腥了一些。 陈绛一脸天真的点点头,道:“阿爹说,心是拿来人的,他既不会,被掏心就是个很适合他的下场。” “有道理,然后呢?”谈栩然被说服了,赞同的点点头。 “然后鲛人公主把男人的魂魄封在心脏里,潜入海洋深处与巫女做了换,换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重归海里生活,偶尔想念人间美食和朋友的时候就上岸,同时也会好好掩饰自己的身份。” ‘这是把想教阿绛的都放进这个故事里了。’ 谈栩然问:“你喜这个故事吗?” “嗯。”陈绛咬着麦芽糖点点头,道:“已经是我最喜的故事了,我原先第一喜玫瑰花来着。” 谈栩然笑了起来。 许是前些子照看鸣虫熬夜亏损太过,先前她来了月事,疼得难以难眠。 陈舍微爬起来给她做了姜汁撞,甜辣辣的吃进去,叫她浑身软暖。 来了月事,自然没有什么旎的可能,陈舍微也清楚这一点,却也不睡,陪着她干熬苦楚,又趴在她耳畔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于是他就说了这个关于复仇与情的故事——玫瑰花。 人的头颅被藏在花盆里,由女子悲伤怨恨的泪水灌溉着,凝结出仇恨花朵来,在夜中绽放,每一朵花朵里都酝酿出一位玫瑰花,举着毒剑,无声无息的刺死了仇人。 很凄美很浪漫很悲怨又很幻妙的一个故事,由陈舍微娓娓道来,又多了几分奇异的温暖,谈栩然在这个复仇的故事里睡去,睡得很好。 陈舍微睡一觉醒来,就瞧见母女二人窝在躺椅上睡着了。 吴燕子给她们盖了一条软被,陈绛睡得很香,谈栩然听见他的脚步声,眼睫颤了颤,望了过来。 陈舍微摸了摸陈绛的发顶,犹豫片刻,见谈栩然蜷在被里神温柔的看着他,他心尖一暖,缓缓凑过来,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与额的轻轻一碰,令吻的人和被吻的人皆到一种充实的足。 “我去煲粥。” 家里什么材料都有,豆子是昨夜就泡上了,这样才能煮得绵软。 腊八粥既是家里有什么就煮什么,自然家家不同。 陈舍微这一锅是连着猪棚几个小子的分量一起算上的,倒进几大碗白米,一大碗血糯米,抓两大把莲子、干栗子、核桃,几大瓣银耳浸着。 阿小已经给红枣去了核,皱皱红红的一碗,散发着慈祥的甜味,还有桂圆干也剥了壳。 除了今儿晚上这腊八粥,陈舍微顺便把明早上的拗九粥也给做了。 岁数上逢九都算一个坎,对于老人家来说尤其如此。 陈舍微没将陈家那几个老东西当长辈 ,赵先生为人坦率热情,于他来说亦师亦友,所以这拗九粥是给赵先生的。 拗九粥所需的食材其实同腊八粥差不多,但是以荸荠、花生、红枣、桂圆为主,米粮为辅。 食材配比的不同,加之又放了荸荠,清甜脆出挑,就让这拗九粥带点甜汤的水,不似粥的粘稠了。 不过么,吃食永远以人的口味为主,喜把拗九粥煮的稠糊糊的也没什么不可以。 谈栩然拿着陈家祖宅遣人送来的帖子来寻陈舍微时,粥水随着文火逐渐变得绵绸甜糯,阵阵温润的香气充盈着厨房。 他正在厨房窗前给荸荠削皮,顶部的一点蒂芽要留着,瞧着像是留了竖着小辫子一样可。 陈舍微身上穿着的围裙是他自己画了图样,谈栩然一刀刀裁剪,一针一线给做的。 上身是一件背褡,下身却只一片裙,遮前不遮后的。 谈栩然瞧着那绳在身后束紧,掐出一弯线条来。 ‘灶台边冬叫人舒服,夏天却滚烫,他这样怕热的人,肯定受不住吧?’ ‘若是夜里起来做宵夜,瞧着四下无人,会不会光了身子,只穿那围裙做吃食呢?’ 谈栩然一脸端容的想着此等俗媚之事,虽觉得有辱斯文,可斯文又算个什么,辱得好。 “夫人。”陈舍微一无所知,笑着唤她。 谈栩然勾起角,把帖子往身后一藏,还是叫他多高兴些时候吧。 暮四合,郭果儿和高凌把一大锅暖呼呼的腊八粥抬了出去,几个少年早就着手等了,除了粥水,还有一篮子水煮蛋,每人两个。 郭果儿一边分粥一边道:“你们几个也是在街面上打滚吃过苦的,六少这人多难得,不必我说。 可得用心好好干,六少虽好,可触了他的逆鳞,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可晓得!?” 几个小子猛点头,高凌拍着脯要指天发誓,可蛋黄卡在嘴里,梗在喉咙里,好险没噎死。 空气里一股甜暖香气,谷物的芳香是冬里最抚人心的。 阿巧一勺一勺的吃完粥,又吃了软的酪蛋卷,心意足,进屋正要摞了几个碗去洗,就见陈舍微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道: “大房二房的人回来了,我就得去啊!?年三十我还想好了菜呢,自家吃个团圆饭多舒坦,非得跟他们挤一块,铁定烦呢!” “烦也就一,不去的话,把人招惹进家里来了怎么办?” 谈栩热瞧着他上还有粥水的润亮,用帕子裹了食指仔仔细细替他揩净,陈舍微脸都红了,心里的烦躁也融成了甜。 作者有话说: 玫瑰花是安徒生童话里我最喜的一篇。 主要是喜那个人头颅在花盆里逐渐腐败又开出花的情节。 呃????又看了一下,网上的译本里面好像是折了葬尸泥土上长出来的花移栽到花盆里,不知道是删改了还是我记忆偏差了。 第61章 红粿和翠玉梨 “要不, 我假装自己摔断腿了?” 陈舍微一本正经的面孔映在铜镜上,谈栩然拈起一只步摇比较, 角微扬。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令她发笑。 “或者, 我真把腿摔断?”他的口吻里竟有一丝此举可行之。 半匣钗环都是今冬新置办的,可供谈栩然好一番挑拣,她又拿起一紫玉的放在髻上映照, 道:“大可不必。” 陈舍微费劲的嚼着脖糖,捂着腮帮道:“这糖真是黏, 难怪阿绛的牙给黏掉了。要不咱们就说阿绛掉了牙, 嫌丑不肯见人, 就不去了?”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