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话细细嚼来也是一番道理,正所谓于,于,孤不生,独不长。”赵先生自以为明白了陈舍微的意思,又道:“可是《易经》有云,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女子么,贤良淑德,持家有方才是正理,至于这著书坐论,到底是男子之业,女子若也走此道,岂不是乾坤颠了?” “大道通达,为何只有男子能走?” 陈舍微可没被赵先生这一通之乎者也绕进去,不过他也明白,赵先生这般年岁,又生于次长于此,想叫他接受男女平等的论调,很是困难。 果然赵先生还想反驳,只是马车颠了一颠,把他的话也颠回肚子里了。 见陈舍微探出身子同朱良说话,他只好摸摸胡子,嘴不自觉努起,本就是一个很不赞同的表情。 他心里似乎也揣着事情,总是神游在外,并未在陈舍微这件事上过多纠。 陈舍微送赵先生回家,扶他下马车时,他都差点一脚踏空。 “没,没事。”赵先生拍拍他,倔强的推开院门。 见赵家的小厮出来,陈舍微才算松口气,不然他肯定要送进门的。 赵先生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这才往内院走去。 钱氏红着一双眼了出来,赵先生似乎清楚她为什么而哭,都没有一问。 她摸一摸他的手,很暖和,又问赵先生饿不饿。 “小六路上准备了甜汤糕饼,果脯米粿,我不饿。”赵先生道。 钱氏伺候他换过衣裳,忽然道:“这要是咱们的孩子该多好?” 赵先生没说话,直到钱氏拿着他换下来的衣裳要出去,赵先生才突然有些动的道:“咱们的孩子原也是好孩子来着!要不是,要不是陈舍仁那个混账出言羞辱!他,他不至于,不至于落到…… 钱氏扶着门框‘呜呜’的哭泣起来,赵先生怕叫人听见了,轻轻捂着她的嘴巴,陪她一起默默落泪。 “我这两天不在家,他回来过吗?”赵先生脸上表情复杂,不知惧意是朝谁去的,又不知恨意是从何而来的,“小六的把兄弟听说又升了!他要是有点脑子,就不该回来!” “那天开门瞧见兵马打咱们家门前过,一关门又看见老二,我真是吓得魂飞魄也散了。不过这两天,老二倒没回来,许也是被吓住了,谁能想到咱们同军爷做了邻居。” “小六在泉州买了宅院,应该会带着把兄弟的家眷一起去,”赵先生的眼皮耷拉下来,气神都消失殆尽了,“到时候人家也就不来了,咱们也不必这么整一惊一乍的。” “那就好。”钱氏琢磨着,又很小声的,仿佛怕惊动了尘埃一般,道:“只怕这样,老二更是没了拘束,想回来就回来了。可有那法子在衙门销了案?叫他清清白白的做个人?” 赵先生颓然道:“他要是没进那贼窝,我就算散了家财不要,也会去打点,可眼下,真是说什么都晚了。” 钱氏固然挂念小儿子,可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拎出来都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她抹了抹眼泪,道:“若不是有孩子,只怕阿玉早就跟他走了。” 阿玉就是苗氏的闺名。 赵先生面上的沟壑里蓄了苦咸的泪,道:“是我错了,当初就不该为着后继香灯,叫他们做下那种败德辱行之事。” 钱氏急忙道:“如今还说这个做什么?你可不要在两个孩子跟前了风声。” “杀了我也不会。”赵先生囫囵擦了把脸,道:“我看看老大去。” 赵如耘的房间好像一间活人坟墓,昏沉而死寂,气息污浊封闭。 赵先生推门入内,就觉得像是跌落进一口永不见天的古井。 听到响动,上的男子眼皮颤了颤,看清来人后嘴角动了动,唤道:“爹。” “诶。”赵先生坐在沿上,瞧见圆几上遗留了一圈药渍,就道:“阿玉给你喂过药了?” “嗯。”赵如耘轻笑着,仿佛很足于子的贤惠。 赵先生还想说什么,赵如耘却抢先道:“爹,给我念念书吧。看书太费神了。” 赵先生瞪着膝盖上一粒草籽,半晌才道:“好,好,爹给你念。” 这家的父亲给病榻上的儿子念起一个有趣典故,那家的父亲又捧着女儿的大作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我画好了要给阿彤看。”陈绛有些得意的说。 她讲故事总不及陈舍微绘声绘,但她约莫是像了谈栩然的,很能画。 画风不说多么栩栩如生,反正是很有趣味的。 陈舍微翻看着陈绛的连环画,又摸了下他贴身放在口的虫谱,心里忽然腾升起一个开书肆的念头。 而今又不需要书号,只要不刊印一些动摇社稷,抨击朝政的言论,自然是想印什么印什么,只不过雕版工费昂贵,而且泉州的雕版工人估计都被邓老板养住了。 他即便要开书肆,恐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成行的,不过既有了这个念头,揣在心里见机行事,总能成的。 作者有话说: 自以为写了很多play呢, 结果大家看得还是晕晕, 要不是怕被逮, 高低得给你们写个明白。 第103章 紫藤、家具和月港的半个窑 出了正月, 新宅门外放了一串炮仗,就开始动工修葺了。 郭果儿带着裘志和手底下几个人差不多就住在新宅里了, 寻了好些泥瓦匠和木匠, 一看陈舍微画的图纸,定下的要求就摇头,说看不懂, 不来。 陈舍微又不肯让步,于是郭果儿差不多把泉州泉城的造屋匠人都来筛了一遍, 总算是找到几个不畏艰难, 反倒饶有兴致盯着图纸琢磨的匠人。 郭果儿松口气, 许了双倍的工钱和好酒好菜。 “既有这好处,您怎么不早些说?这价钱许出来,什么人不好找呢?”那泥瓦匠还好奇呢。 “你得有那金刚钻才能揽瓷器活, ”郭果儿灌下一口热茶,润润嘴皮子, 道:“光叫我许出去的银子勾着了, 不了我们家爷要的东西, 也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行行行, 到时候整治的活计不好, 可不糟心?” 陈舍微给出的宅院修整施工图纸看起来繁琐,实质上只是因为他在细节处益求。 相反,一些他喜的部分都要求尽善尽美的保留下来。 例如大宅后院通向偏门处大块大块都包了浆的老石板, 一块块或青或褚,颜纹理各不相同。 陈舍微这人憎分明, 于人于物都是如此。 他就很喜这条石板路, 还让他们去找这种老石板, 来铺就通往小楼的路径。 小楼院里因有松树,所以就题了院名,叫青松院。 在青松院回廊上,也都用这种被岁月磨得平整光润的石板来铺。 院里的泥地倒是留下了,只是修了两条石子小径,又将土都扒了一遍,筛掉石块,只留下细密的泥土好让植物生长。 除了泥地要打理,院墙也要修整。 一侧的院墙打通,与大宅连在一处,院子倒是往外让了几丈,更宽敞些。 院子与护厝之间设了一座影壁,上头画什么雕什么陈舍微倒是没吩咐,只叫空置着,他另有安排。 另一侧的院墙太低矮了些,缺乏隐私和安全。 陈舍微令其砌成七尺院墙,十分高耸,又怕站在墙下有迫,本来打算从老宅里分些爬藤月季和蔷薇来种,可小工听见他同郭果儿说这话,就拿着镐锹道:“爷,那我可把这老藤给撅了?” 院里因在修整,所以石板、木料堆了几座小山,有些。 再加上陈舍微上一回来光看小楼和古松了,本没留意墙角窝着的枯瘦老藤。 他只以为是片影,却没想到,是正在休眠的紫藤树。 原先陈舍微以为覆在回廊顶上的枯藤,就是一路从角落里延伸过来的,墙头上也都是其延伸出去的藤蔓,褐皮之下是翠绿的,这紫藤是活的! 这棵紫藤虽赶不上古松是个老人家,但起码也有十几年的树龄了。 陈舍微忙道:“不要撅!留着,修整院墙的时候也留意着,别伤了,我些肥来给它沃一沃!” 小工们早都习惯陈舍微的惜花树了,除了大宅里长疯了的婆婆纳,几乎没有清理掉什么植物。 哪怕是婆婆纳,最后也遗了两丛拘在花坛里了。 婆婆纳是野草,但也开花,指甲盖大小的小花,红红紫紫,一股土土的野趣,要是不框着点,地砖里都能长得摇头晃脑。 大宅以青砖白石为主,但内宅天井的砖地上,偶尔有红砖错落。 原本以为红砖是无意间夹带进来的,可站在正屋门口一望,原来是用红砖描出一朵祥云,倒是别具匠心。 墙体上的山花也是犷可,多为一些神兽,如蝙蝠、麒麟、口。 那间打算给陈绛住的厢房,燕尾脊的下方有一条对眼的肥鱼,憨态可掬,呆头呆脑的。 跟大宅相比较,青松院又不是富贵人家遗下来的,自然也就没有雕梁画栋。 木造的小楼本质朴,没有一点朱漆,但给人一种温润清雅的觉。 据木匠所言,这小院里的一层大屋和二层小楼用的都是年份很足的栗木、樟木,也算很不错了。 陈舍微又来细瞧过一圈,站在一楼回廊上看出去,框在原木本里的浓淡绿意就好,朱漆在此反而俗套了,所以整间院子的柱、梁、枋、桁都不刷朱漆,刷桐油保养一下就好。 郭果儿来给陈舍微报账,桩桩件件都是清楚明晰的,唯有五两银子的亏空他找不见由头,面红耳赤的同陈舍微告罪。 又不可能样样花销有票据可查,陈舍微道:“没事,账都是夫人在管,我同她说一说就是了。” 可陈舍微没明白郭果儿的心思,就因为是谈栩然管账,郭果儿才更在意。 只要被她诘问过账目,就知道不能小觑了内宅妇人,米粮油盐、砖石木料、工费酒饭,郭果儿给出的数目,起码得同市面上大差不差,不会因为信赖他就全撒手不管了。 若是如此,再忠心耿耿的管事也不住无人监管的惑。 陈舍微如今有千户所的公差,还有自家的产业要打理,这几更需兼顾新宅修整的事项,哪里还有余力管些繁琐账目? 谈栩然接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她聪明睿智,于筹算,世情通达还远胜陈舍微几分。 陈舍微自然没有半点不放心,至于家中现银拨出去,是换成金锭存放,还是买了首饰头面,又或是在月港买了半个窑,他可谓是全然不知,全然不晓。 直到瞧见她搁在书案上的文契和书信,这才知道自家在月港也有买卖产业了。 不过谈栩然办事也没遮掩,是叫烟卷铺子的小林管事去月港给定下的。 小林管事得空还往家里来了一趟,同谈栩然细细代了一番。 陈舍微只坐在一旁听着,心思只放在难剥的松子上,一不小心榔头还砸在了手指上。 他捏着指头等谈栩然说完了,仗着屏风挡着瞧不见,非要凑过去让她给吹吹。 王吉坐在陈舍微这边呢,斜眼一看,屏风也就挡住了半个谈栩然。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