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抿了抿,右手搭在左手上,一下又一下地挠着凸出来的腕骨。 他一紧张就这么做,儿时被教习嬷嬷抓到过很多次,但一直没改掉这个习惯。 祝子熹说他是猫爪子,怕他挠破了皮,送给他一条玛瑙手串,让他挠珠子缓解紧张。 十三岁那年发了高热,醒来后手串就不见了。 佛家信因果,祝珩从小耳濡目染,没有刻意找过,只当那手串替他挡了灾,所以他才没稀里糊涂的烧死。 燕暮寒垂着眼皮,眼睫颤个不停。 他向来不注重容貌,但被祝珩注视着,无端生出些紧张的心绪。 祝珩会不会嫌他丑? 祝珩能不能认出他来? 燕暮寒低下头,正好瞥到祝珩手上的小动作。 原来…… 他心里的紧张突然散了个干净,勾着带子,利落地摘下面具:“你,看我。” 祝珩一下子攥紧了左手手腕,心想传闻果然不可信,这面具不是只有长公主能摘,燕暮寒长的也不丑。 不仅不丑,还很俊俏。 燕暮寒是明显的异族长相,眼窝很深,鼻梁高,五官犹如泼墨勾勒,张扬不羁,既有清的少年气,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 即使以南秦的审美评判,也是上上乘。 祝珩想起曾经读到的诗句:鲜衣怒马少年时。 无论是长相还是境遇,用在燕暮寒身上都很合适。 祝珩越瞧那透红的耳朵尖越心,忍不住打趣道:“燕将军生的这般俊美,不戴面具的话,怕是会引得无数姑娘家的青睐。” 燕暮寒对他好的过分,他控制不住得寸进尺,想试探这人的底线。 “青,睐?” 这个词对刚开始学南秦话的燕暮寒而言,超纲太多。 祝珩懒得束发,头发胡地披散着,他大发慈悲地放开了挠红的左手腕,捻了一缕发尾把玩着:“是倾慕的意思,听不懂了吗?” 语言果然是障碍,试探都很难进行下去。 “听得懂。”大抵是经常被这么问,燕暮寒这三个字答得很快,“你在,夸我?” 他抬眼看来,眸光潋滟,好似藏了无数期盼。 祝珩静默片刻,将错就错,点了点头:“嗯,在夸你。” 燕暮寒对他吃饭的事极为上心,祝珩用上了绝食的小把戏,趁机提要求,终于让燕暮寒同意带他去找穆尔坎。 大军还没有撤离南秦,再走两天就到睢城了。 祝珩暗自在心里打着腹稿,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不能让燕暮寒改变主意,他就要被带走了。 比起遥远陌生的北域,他更偏向于从小长大的地方。 穆尔坎在南征过程中表现突出,被燕暮寒提拔上来,如今住在副将的大帐里,也就是距离主帐第二近的大帐。 原本他住的是距离主帐最近的大帐,但自从祝珩住到主帐里后,他的地盘就被燕暮寒占了。 穆尔坎远远看见燕暮寒走来,起身相,看到他身旁的祝珩后,立马拉下了脸:“将军,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主帐向来是给身份尊崇的人住的,这南秦的废物皇子哪里配得上,偏偏燕暮寒坚持。 秋的光并不刺眼,稀稀疏疏的落下来,处处都是暖洋洋的金。 祝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穆尔坎对他很不,似乎除了燕暮寒,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待见他。 和在大都时差不离,除了祝子熹,老和尚和明心,没人不厌恶他。 祝珩伸手接了一捧光,目忧愁,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在两军阵前被带走,祝子熹怕是要急疯了。 进了帐中,穆尔坎取出在火盆中烫的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燕暮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听说皇子殿下身体不好,拿药当饭吃,应该喝不了酒吧。” 燕暮寒对祝珩有多特殊,众人有目共睹,沿途经过打下来的城池,穆尔坎特地去打探过关于祝珩的事。 不打听不知道,这位病歪歪的皇子殿下还是个名人。 皇后嫡子,还有独揽兵权的外公一家保驾护航,妥妥的金枝玉叶,可惜…… 出生时害死了自己的娘,随母姓,又克死了舅舅外公,天煞孤星的命格,亲缘寡淡,身体又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听着还可怜的。 如果他不是出自南秦皇室,穆尔坎还是很愿意给他个好脸的。 “喝一杯没有关系。”不过半个多月没听到南秦话,祝珩就有种乡音亲切的动容,“有劳了。” 穆尔坎碰了个软钉子,不情不愿地给他倒酒:“将军说你有事找我。” 酒是从北域带来的,那里天气寒冷,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下雪,人们喜喝烈酒,保暖御寒。 这一壶便是北域出了名的烈酒,被火一烤,浓烈的酒香气便盈了大帐。 只是闻着,就呛得慌。 祝珩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着喉咙的意:“你南秦话说的不错,我有些事想和燕将军聊聊,需要你帮忙。” 来扫除我们之间的语言障碍。 穆尔坎一口饮了杯中的酒,目光寒冽:“撤兵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如果你胆敢蒙骗将军,打着讨回十二座城池的主意,我一定会宰了你。” 讨回十二座城池? 便是枕头风都吹不了这么大的,他哪里有这种本事。 祝珩微叹,扫了眼身旁安静喝酒的燕暮寒:“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回家,劳烦你转告燕将军,怎样才能放我离开。” 他都自身难保了,哪里有闲心去想其他的。 祝珩摩挲着杯子,指腹被酒烫得泛了红,他皮肤白,稍有点异便格外明显。 倘若他真的讨回了十二座城池,恐怕都没有办法活着进大都。 毕竟那座王之中,都是见不得他好的人。 穆尔坎半信半疑,见他神不似作伪,俨然一副巴不得赶紧离开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 走了好啊,走了后将军就会变回之前的模样。 穆尔坎的心情好起来,原封不动地翻译了祝珩的话,谁知安安静静喝酒的燕暮寒突然摔了杯子,语气森冷:“不可能。” 他以为祝珩有想要的东西,没想到祝珩想要的是离开他。 燕暮寒咬着后槽牙,喉咙里火辣辣的,被酒烧起了怒气:“我要带你回北域,谁敢阻止我杀了谁。” 祝珩被他摔杯子的举动吓了一跳,手一抖,温热的酒泼在手背上,烫起一片红。 不疼,只是看着吓人。 这人怎么又疯起来了? 祝珩一头雾水。 燕暮寒眼底闪过一丝疼惜,强忍着没有去拉他的手,冲呆愣的穆尔坎吼道:“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告诉他。” 穆尔坎一个灵,战战兢兢道:“是。” 大帐之中一片死寂。 热酒的火盆还没有熄灭,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祝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腕骨,半晌,轻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 手腕上泛起丝丝缕缕的刺痛,祝珩低头一看,已经破了皮。 他这副猫爪子,没了祝子熹送的手串,便只能落得伤痕遍布。 和他这个人一样,离开故土,大抵也不会有好下场。 燕暮寒眸光明灭,到最后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之后的几天里,祝珩都没有见过燕暮寒,饭菜是塔木送来的。 规格没变,依旧每天换着花样做。 北域大军在睢城暂作休整,祝珩的住处从大帐换到了城中的宅院,燕暮寒找来一个通南秦话和北域话的人,让他和塔木一起照顾祝珩。 到睢城的第二天就下了雨,天沉沉的,天光昏淡。 秋雨冻人,祝珩披着大氅,靠坐在软榻上,身旁是燃着的炭盆。 通两国语言的人叫裴聆,从小在南秦北域界处长大,和塔木年纪相仿,两个人常常凑到一起说小话。 午饭时间,塔木去端饭菜,祝珩把裴聆叫到面前:“你们两个上午说什么了?” 裴聆往炭盆里加了点炭:“聊了聊天气,这天还着,雨估计得下到后半夜。” “我听见你们提到了燕暮寒。” 裴聆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能听懂北域话?” 他和塔木聊天用的是北域话,对着祝珩的时候才会讲南秦话。 祝珩拢了拢大氅,语气淡淡的:“别让我问第二遍。” 燕暮寒没有对外宣扬祝珩的身份,但那一头标志的雪发足够别人猜到他是谁。 裴聆心里一紧,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塔木跟我抱怨,说您薄情,一点都不在乎将军,将军每夜都偷偷来看您,给您上药,您却从来没有问起过他……” 每夜都来? 祝珩盯着手腕,伤口已经看不出来了,他以为是自然痊愈的。 “将军为了您,没没夜地学习南秦话。”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