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他很快释然,只觉得今这株老梅当真是物尽其用。 朝邺始终注视着燃灰,目光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珍重:“师兄若是喜,如今亦可以在树下舞剑。” 所以不需再挂念凌霄阁,他的师兄在魔界,只会活得比之前更自在。 这次燃灰没有立刻拒绝,沉默片刻,他轻声道:“再说吧。” 这回答已经足够让魔尊喜出望外,不敢再奢望其他。 走到树下,燃灰伸手接住片飘落的花瓣,微弱的冷香霎时涌入鼻腔。 他心情很不错,朝邺脸上的笑意却陡然僵住。 那一瞬间,仙人孤冷出尘,明明近在咫尺,却隔了一个人间那么远,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恐慌瞬间席卷,他然变,如临大敌地大步冲过去:“苏燃灰!” 梅花飘落肩头,朝邺却再也顾不得什么厌恶不厌恶,一把攥住苏燃灰的手腕,仙人瞬间从天上落回眼前,目光投向他,朝邺一颗狂跳的心脏这才缓缓归于平静。 手腕肯定被捏出了红印,苏燃灰讶异地看着男主,被魔尊脸上因惊惧而扭曲的神情惊到:“尊上?” 好端端的,这是什么意思。 朝邺重呼着,有些茫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简直像是失心疯,偏偏控制不住自己。 暗中好一阵平复吐息,朝邺才缓缓松开手,勉强笑道:“……无事。” 像是才发觉如今所处的环境,他僵硬抖落身上的花瓣,后退两步:“师兄在这里继续赏花,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然后立刻转身离开,步履匆匆,要去殿里对自己好好施展几遍净尘术。 燃灰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以往在仙山上收月华的老梅被极尽心地照料,竟然真的在魔界活下来,成了一道奇异又亮眼的风景线。 其他魔族看见这棵梅树,还以为魔尊最近有了养花养草的兴致。于是很快,魔里便被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各类稀罕花种。 等魔尊傍晚回来,入目便是争奇斗的大片鲜花,全都被摆在殿门口,等待着他的检阅挑选。 朝邺脊背僵直地站在殿门口,几乎无处下脚。 像是圈地的气味被抹去,有家不能回的大型猛兽,燃灰远远看着他,又有点想笑。 在殿门口踟蹰很久,魔尊终于克服了内心的厌恶,化作一阵风跨进门,气势汹汹抓过一名侍女:“这是什么意思?” 侍女也很惶恐,立刻跪下叩首:“回尊上,这些我们没法子做主,只能等您回来亲自做决定才是。” 按以往的经验,魔尊肯定对花草不屑一顾。但如今有仙人在,尊上又在殿门口种了梅花,侍女们便不敢像曾经那样擅自处理。 朝邺也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如今在寝里养着一个喜花草的人。 燃灰只自顾自低头翻看人间的史书,身侧却一阵微风吹拂,是朝邺坐到了身旁,长腿与他膝盖相撞:“外头那些花卉,师兄可有喜的?” 语气随意,却不难听出他的紧张。 明白男主的潜台词,燃灰心里发笑,面上却不显,指尖慢地翻过一页,才道:“都不错。” 朝邺刚刚的轻松立刻没了影子,他咬着牙,脸好一阵来回变换,言又止。 燃灰闲适地等待,好半天,男主才终于放弃似的,挫败地垂下眼,嗓音闷闷:“师兄喜……那就都留下。”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燃灰怀疑男主是故意卖惨,但没有证据。 但他的确受不了这个,叹口气,把手里的厚皮书合上,才大发慈悲:“其实也没有那么喜。” 着朝邺怔愣的浅眼珠,燃灰淡淡说:“尊上若是不愿看见,便把这些花都搬出去吧。” - 因为这句简单的话,一整晚,魔尊的心情都像翱翔云霄,轻飘飘没办法落到实处。 师兄竟然肯关心自己——这怎么不能算关心? 心跳烈,血沸腾,头脑亢奋活跃,这句话在脑海中被反复品味。 就连平时看见就恶心反胃的鲜花,似乎都没有那么讨厌了。 朝邺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甚至还蠢蠢动,毕竟梦中的师兄更要可百倍,平时就忍得很辛苦,此时更是情难自。 担心闹醒苏燃灰,他干脆半夜从上起来,无声出了寝殿,消耗掉多余的力。 但没用,最后还是又回到边,借着一点烛光对着苏燃灰的面容抒发。 再次被迫装睡的燃灰:……我不把花留下是可怜你,不是为了让你半夜对着我自.渎! 男主当真是越来越变态了,偏偏燃灰的底线仿佛也跟着降低不少。 最后,朝邺还是为苏燃灰留下了一株桂花树,用回秘法心保护好,以度过魔界的冬天。 等天气稍稍回暖,就会被栽到寝殿后头,和寒梅遥相呼应。 回秘法:做梦也没想到我是这种用途。 燃灰着实期待了一阵子,心里小算盘打得很好,心养到金秋九月,他就可以吃亲手酿的桂花。 但冬去来又夏至,千盼万盼等到九月,燃灰却很悲伤地发现,因为魔界从来没有植物,所以半只蜂都没有。就算从人间掳一箱回来,来到魔界,也分分钟死个光。 吃桂花的美梦落了空,燃灰隐隐失落。但幸好桂花本身就能吃,而且很好吃,勉强弥补了内心的遗憾。 桂花是朝邺亲自摘的,又亲自处理好,最后亲自喂进燃灰嘴里:“师兄觉得如何?” 不回答他便变着花样问个不停,苏燃灰已经习惯了,不再装哑巴,嘴里慢地嚼着:“不错。” 不错就是很好。 魔尊这才意,不再打扰他,只坐在一旁深深看着仙人,怎么也看不够。 和苏燃灰在一起待的时间越长,他一颗心就越安定平和。 望仍然有且强烈,但朝邺学会了忍耐。 像是埋伏猎物的野兽,抑着捕食野,非得等到苏燃灰心甘情愿地落网,再放开了吃个够本。 忍,这个字对魔尊来说,实在是世上最艰深晦涩的心法。 但每过一天,便能多领悟一分。 他正在这里看着苏燃灰,殿门却突然被敲响。 蛇女匆匆走进来,凑到朝邺耳边低声说些什么,紧接着,魔尊当场变了脸。 俊美温驯的脸上难得出凶悍的姿态,像是野兽呲出獠牙,以此面对入侵的不速之客。 但转脸看向燃灰时,朝邺又恢复了正常,温声叮嘱:“有位客人来访,师兄今暂且先别出门。” 这么久了,这还是男主头一次出如此紧绷的神,燃灰心中好奇,多嘴过问一句:“是什么人?” “是位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夜叉。”朝邺语气幽幽,“我担心污了师兄的眼,所以让他离魔远些。” 燃灰:“……” 既然朝邺这么说,他似乎知道来人是谁了。 离开寝殿,朝邺浑身的气场瞬间冷冽如刀,血腥气弥漫。蛇女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魔尊,被得深深弯下来,只能匍匐着跟在身后。 一路无言,直到魔界和人界的界处,一片苍凉的荒原上。 蛇女早已离开,只剩下朝邺一人,视线冷肃,望向那道孤立于此的素衣身影。 清冷仙人遗世独立,眼中倒映着黑衣魔尊的影子,他略一颔首:“好久不见。” 魔尊懒懒地抬手还礼,肃杀红勾起弧度,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的确好久不见。”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仙界,魔尊假扮成白夜潜入仙山。 时光飞逝,如今已经将近一年。 “抱鸾真人突然大驾光临,本尊有失远,不知今所为何事?” 楚逢静静看着他,有似缅怀似愧疚的情绪藏在目光深处,转瞬归敛于平静。 他开门见山:“本座听说了几件事,想来找魔尊确认一番。” 朝邺气息一沉,笑意缓缓收起:“……什么事。” 楚逢沉片刻,忽然问:“魔前的梅树,如今可还活着?” 朝邺太过嚣张,不仅抢了凌霄阁的百年梅树,甚至还直接种在寝门口,挑衅仙界的意思不能更明显。 得知此事,凌霄真人简直把肺气炸,当时就要去找朝邺决一死战,却被楚逢拦了下来。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朝邺语气虚假:“那是自然。多谢凌霄阁割,魔当然会心照料,绝不让它断一树枝。” 楚逢淡淡道:“魔尊费尽心思潜入仙界,却只为抢来一株观赏用的梅花么。” 魔尊理所当然:“是又如何?本尊想做什么从来随心所,恐怕还用不着真人来指手画脚。” 楚逢注视着他,反问:“可我怎么记得,魔尊从不喜任何花草?” 越是和楚逢待在一处,朝邺便越是烦躁难忍,昔情分和嫉妒怒火拉扯,让他很想直接把楚逢扔出魔界。 勉强按耐住子,魔尊语气低沉:“我不喜,自然有的是人喜,真人未免太过多管闲事。” 楚逢却像听不出他话里的不快:“有人喜。” 复述一遍,他往前走过两步,忽道:“喜的人既然不是魔尊,那莫非是与你两情相悦,甘愿离开仙界的……苏燃灰?” 苏燃灰这个名字从楚逢口中说出来,顿时让朝邺手指收紧,青筋在手背上鼓出弧度。 他面孔含霜,语气轻而慢:“既然知道,真人何必还要再问,平白无故多此一举。” 楚逢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发:“我前些时因事去了趟妖界,从妖王口中得知,魔尊最近得了个宠,甚至为他将妖王重伤。” 他直视着朝邺,慢慢道:“‘宠——那便是如今的苏燃灰,对吗。” 宠这个词,朝邺已经很久没听到过,毕竟苏燃灰的地位,如今魔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恍惚片刻,他咬肌慢慢绷紧,丹凤眼也鸷得可怕,冷嗤一声:“那金蠢货,早知道他管不住嘴,当时就不该给他留下舌头。” 没有立刻否认这个称呼,在楚逢看来,就是变相承认。 抱鸾真人看着曾经的好友,口吻中带着淡淡的失望:“为了一己私,把他束缚在此,当作逗戏耍的宠——这就是你曾经说过的两情相悦?”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