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当时是夏天,女生的校服裙摆跟着他们的脚步一前一后摇晃。他大脑里一半神思应付着跟她的谈,另一半心心念着下周的竞赛,然后在走到转弯时他回身站定想跟她告别时,对方忽然转过来轻轻抱住了他,小声说喜他。 彼时的徐经野僵直着身体怔了下,内心毫无起伏,甚至还有点儿想推开她——这跟昨天晚上那个意犹未尽的拥抱截然不同。 同样是十七八岁的温柔姑娘,同样是小心翼翼地主动靠近,他在应该心动的年纪毫无觉,在不应该有觉的场景下却了心神。他无法跟任何人启齿说出自己抱着妹妹心率加速的秘密,亦无法给自己这样的反应一个合理化的解释,他烦闷试图从对方身上寻找答案,接着今天早上她的回避就似乎于无声回应。 他在自我怀疑和谴责中煎熬度过一整天,直到晚上逐渐被酒麻痹意识后才稍微好受一点。他下车走进别墅,缓慢踏上楼梯,昏昏沉沉想着男女有别,就算是兄妹以后也要保持距离。紧接着他就在转角后来了第一道考验,穿着睡衣的小姑娘怀里捧着一堆东西从厨房出来,有橘子有苹果有蛋还有亮晶晶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仿佛松鼠屯粮。她余光里也看见了他,像是躲鬼一样快走几步挤进卧室门关上了门。 徐经野黑着脸看着她的迫切动作,才刚勉强平静下来的心绪蓦然更堵,沉默几秒,借着燥起来酒意沉下气低声叫她:「徐质初,你东西掉了。」 房间里静了静,视而不见之后倒没有胆量继续听而不闻,轻声细气应他:「知道了。我一会儿出去捡。」 徐经野脸一路往下沉:「现在出来。」 里面的人想拒绝:「我——」 「出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沉冷严厉。片刻寂静后,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拧开,屋里屋外的光线都昏黄,她低着脸站在影里不作声,乖巧等着他训话。他一眼没有看出异常,刚准备诘问,后知后觉停住,意外拧起了眉:「你怎么又哭了?」 小姑娘头沉得更低,小手不自然掖着头发遮挡自己的肿眼皮,细声解释:「没有,还是昨晚哭的。我体质本来消肿就比较慢。」 徐经野垂眸盯着她看,确认过了她的声音没有异样后才放下心来。他见她都过了一天眼睛还是肿的,也就能想象到她今早的惨状,小姑娘都怕羞又美,特意避开他也有充分理由。思及此他的森冷脸有所缓和,声线也恢复到了往常的沉淡:「冷敷过了?」 她低着头嗯了一声,絮絮念念自己的计划:「早上敷过了。我刚煮了个蛋,还拿了勺子……都试试。」 他原本的郁心绪在她的轻声慢语里逐渐明朗,这一天一夜的沉重心事在这一刻前所未有放松,他抬手故意捏起来她的下颌要看她的窘态,她一边把住他的手腕躲,一边锐了鼻子:「你喝酒了?」 「嗯。」他指尖在她下颌的骨头上了下,他觉得滑腻,她觉得,缩着脖子往后躲:「那你早点休息。」 徐经野松开她的脸,靠在门上了下她的脑袋。他确实很累,但还不想睡,他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片晌安静之后,面前的人先轻声问他:「要喝醒酒汤吗?」 他垂着眸看她,睫投下一层浅淡影:「你还会做这个?」 小姑娘诚实摇头:「不会,看网上学。」 他淡淡勾了下角,低声拒绝:「算了,太麻烦。」 她没坚持,又想了想:「那我给你冲一碗蜂水吧。」 他倚在门上静静望着面前仰着张柔软脸颊等他回应的人,片刻后,点了下头:「好。」 他一边掉外套一边走向客厅沙发坐下。厨房传来瓶瓶罐罐的声响,又隔了会儿,她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站定后俯身递给他,他在她的注视下喝了一口,温度和甜度都刚好。 他握着杯子没说话,小姑娘就一直谨慎盯着他的脸看,仿佛给他喝的不是蜂,而是什么凶吉难测的灵药。他被她这样凝重的目光看得想笑,忍不住低声叫她名字:「徐质初——」 她仍旧略微俯着身,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傻:「嗯?」 这么漂亮又傻气的小猫在外面最危险了。徐经野抬起眸,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睛,静了片瞬,淡声问:「你在学校里的时候,有没有人纠你?」 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徐经野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把「追求」换成「纠」。这好像是个出于本能修辞,似乎他潜意识里就认定她不应该搭理任何一个追求者,而那些坏小子被拒绝后就会变本加厉纠。而对于这副措辞,面前的人显然也略怔了怔:「没有。」 他继续慢条斯理盘问:「你有没有谈恋?」 她没有迟疑摇头:「没有。」 得到意答复,徐经野没有再问话,低头慢慢喝了口水。他想自己也是杞人忧天,她刚被找回来的时候基础太差,留级了两年,虽然人看着瘦小,但年龄比她班上的同学都大。以及有她幼年的经历在前,他觉得她比同龄人的心智成得多,她应该本看不上那些幼稚的小男孩儿。 「你现在不是谈恋的时候。」他把剩下的半杯水放到面前桌上,接着靠回沙发里抬眼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端手站着的小姑娘,淡淡道,「以后上大学了再说。」 她轻轻点头,反应合他心意的乖巧:「我知道。」 但是不亲自再嘱咐一遍他还是放心不下:「你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做什么事,跟我说,我给你安排。」 别信外面坏男人的鬼话。 她静默少顷,而后点头:「好。」 徐经野低低嗯一声,略微扬了下下巴:「去休息吧。」 小姑娘最后跟他道了声晚安。他沉沉望着她转身,直至那道柔弱的清丽背影彻底被门板隔绝,倦怠阖上眼睛,了额头。 窗外夜深,沉重的心事终于短暂得以栖居。 不管明天的天气如何,今夜应该是个好眠。 作者有话说: 聚会时的徐总(沉托下巴):小猫这么可在外面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不行,回家还是得给她讲讲防骗八法和坏男人的一百种招数。 回到家的徐总(盯着小猫看):算了,这么可,还是我亲自来骗。 苑苑(小心翼翼):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我骗你? 第18章、甜桂圆 又过一周便是新年。 按照徐家以往的惯例,节时两家必定要在一起,但今年徐锦山陪着徐夫人去国外的妹妹家探亲,家里骤然冷清不少。他们原本还想带上徐经野,但他有工作实在走不开,于是三十那天早上他们离开时特意让司机把小姑娘送去了家,到徐经野从公司忙完回来时晚都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他在楼下跟叔叔一家打过招呼,上楼看时正巧碰上她从卧室里出来,身上的衣是她鲜少尝试的红系,显得她的白皙脸颊也透着粉,望见他时眉眼弯起,轻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他们站在落地窗边说话,说起今天她都干了些什么,又说到她刚刚被长辈叫进去房间:「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是长辈常说的那些话。」她静了静,声音更轻,「她好像又想女儿了。」 在徐经野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把姑姑称呼过为妈妈,但这也难怪,毕竟她妈妈离开的太早,她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的印象已经完全模糊。他略微点了下头,垂眸瞟向她裙子兜里出来一个边儿的红包,淡声岔开话题:「给你红包了?」 她浅浅笑:「嗯。你也快jsg进去拿一个。」 远处夜空里忽然绽放起烟花,映得整面天幕亮起,室内室外都是新年的氛围。第一声响起时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嘈杂中他没有回应她的提议,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食指和中指夹着在她眼前晃了下。面前的人呆呆转回脸,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欸?你什么时候去过了?」 徐经野无奈示意她接过去,原本准备说的新年快乐被她一句傻话噎了回去:「这是我给你的。」 「噢。」她两只手捏住,顿了顿,细声细气诽议,「怪不得这么薄。」 徐经野失笑,出来红包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要还我。」 「要。」她抿着嘴小声笑,抬手恭敬接起来,「新年快乐。」 他的角也不自觉挑起,知道她在这里待得不舒服,垂眸低声安抚:「明天午饭之后我们回家。」 她转述着:「刚才说舅舅和舅妈不在家,让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住到初五。」 初五也太久了。徐经野轻轻拧眉:「待会儿我跟她说。」 语毕他让她先去楼下,一会儿他跟一起下去。小姑娘乖巧点头,目送着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后,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客卧,反锁上门,从兜里掏出了一直静音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已经显示是第六通。她的脸在黑暗里被电子屏的光亮映得沉静瘆人,原本软糯的声线也冷冽得与平常判若两人。 「你要多少钱?」 *** 经过与徐老太太一番拉锯之后,最后两人回去的时间还价到了初二。老太太很不意他们这么急着回去,极力要留小姑娘再多住几天,被徐经野拿她出国在即补习外语为由给拒绝了。 老太太听后没再多说什么,看起来像是不太舍得她出国。徐经野也同样不希望她出国,但还是劝:「出去是她自己想的,随她的意思吧。」 老太太郁郁寡点头,不厌其烦嘱咐他做哥哥的要多帮她安排这些事,毕竟她爸妈都不在,他爸妈也指望不上。 徐经野逐一应下了,最后扶着老太太下楼。她坐在客厅沙发的角落,看见他了用眼神询问着结果。他在她身旁坐下,担心会让长辈误会是她想早点离开,没有答话,俯身从茶几上抓了把桂圆,摊开手心到她面前,圆滚滚的两颗,好似双生。 女孩子短暂停顿,随后弯起了眼睛。他用手指捏开一颗给她,她接过去,手指轻轻碰到他的,小声道了声谢。他又剥开一颗给自己,清甜汁水萦绕齿间,她在那一瞬甜腻里无声望着他笑,他的角也不自觉扬出淡淡笑意。他们沉浸在只有彼此懂得的暗号中,浑然不知自己的暧昧把戏全然落到了对面沙发上的眼睛里。 那是双漂亮却苍老的眼睛,再大价钱的保养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但常年的吃斋念佛让那眼角眉梢都镀了慈祥。她和蔼看着自己平里疼的孙辈们,眼眸里的笑意一点一点隐了下去。 过年百无聊赖,习惯了高的工作,突然一停下来徐经野还有些无所适从。 隔天晚上曹秉文叫他出去玩儿,他担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自在,背着徐若清把她带出了门。出发不久后徐若清给他打电话质问他去哪里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尚存良知的渣男,竟然在这两个妹妹之间恍惚生出了背叛。 会所里人都到齐了。今天在场的全都是人,也因此他也才毫不避讳把她带过来。进屋后他给她叫了低酒的饮料,又为她安排好跟谁聊天。众人照例调侃一番他带着孩子买醉的无行径,接着玩笑让她做好午夜拖尸的准备。沙发上跟着曹秉文来的姑娘之前和他们一起出来过几次,扭着伏在他身上笑眯眯咬耳朵:「野哥原来喜这款啊?」 「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对这样的没有抵抗力?」 曹秉文在她上捏了一把:「别瞎说,那是他宝贝妹妹。」 「妹妹?」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俩人一点也不像啊。」 「表的,不是亲的。」 「怪不得。」她玩着他卫衣上的绳子,一边望着远处椅子上的清丽身影一边啧啧慨,「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长大了不得了啊。你们这帮人没少觊觎人家吧?」 曹秉文低头瞟她一眼,半真半假笑道:「哪有机会啊,她哥护得紧着呢。」 怀里的姑娘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这么冷的一人,竟然还是个妹控。」 曹秉文眯了眯眼,望向桌旁安静微笑说话的小姑娘和她身后的峻身影。男人一只手扶在她的椅背上,另一只时不时小姑娘的脑袋,听她说话的时候会略微俯身,侧脸冷淡又耐心。 曹秉文看这俩人半天,脑袋里影影绰绰过着旧事,最后笑了一下:「谁知道了。」 谁知道那个他早些年连搭理都不搭理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宝了。 酒过三巡后一帮人凑到桌上玩儿骰子。这晚徐经野的手气出奇的旺,旺到最后他都开始消极怠工,懒得赢了。桌上的人最恨他这副样子,下半场把他身后的小姑娘忽悠上了桌,合力围剿,狠狠宰了回来。小姑娘虽然经验欠缺,心态倒不错,把面前的筹码输掉一半后仍旧稳当当坐着,跟她身后站着的男人一样边噙着淡淡的笑。曹秉文坐在桌子对面,漫不经心想,两兄妹这么比对着看,还真的有点像。 不是五官像,而是气场像。 他们都是长相清冷的人,身上带着天然的距离,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笑起来时的温和也同样疏离。而徐经野的冷淡情他是一直就知知底的,可那个从小看起来只是比别的女孩儿安静一点的小表妹,她是什么时候也长成这样的? 无暇深思这个问题,周遭突然响起的笑声将他拉回现实。他下意识望过去,有人正把自己的一大捧筹码往中间推,明显是要来局大的,接着他又听见有人起哄说徐经野吊着他们这么多年,今天也该说说这个妹夫到底花落谁家了。 他抬眼看向两位当事人。这样的玩笑这些年他们开得多了,男人的脸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暗暗把小姑娘的椅子往后拉了拉,仿佛要拉进自己怀里。椅子上的人也还像从前一样,含着寡淡笑意沉默以对。哄闹里小姑娘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她抬手挂断对方还是穷呼不舍,有人见状乐道,初初,这不会是真妹夫来的电话吧? 这其实也是个玩笑。曹秉文咬着烟靠在椅子上笑,听着他们起哄说接接接,让这小子也见识见识咱们娘家人的实力。 昏暗的房间里充了快活的空气。无人注意,站在女孩儿身侧的男人眸底倏然沉了下去。 *** 从会所出来,徐经野走在前面,脸沈,脚步很快。女孩子跟在他身后近乎小跑,直到车跟前的时候才勉强追平。 他冷眼瞟着她坐上来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却没有走,半晌,转过脸来,定定看她。 「江越是谁?」 副驾上的小姑娘显然觉出了空气中无形的低,坐得端端正正,回答轻声慢语:「一个同学。他也打算明年出国,之前语言班上认识的,有时候他会问我一些留学方面的问题。」 但即使这样小心翼翼的回答还是轻易踩到男人的易燃区,他的声音冰冷了下去:「你是留学顾问吗?」 她出国的事都是他全权在管,她自己一窍不通还敢给别人做顾问? 小姑娘轻轻抿了抿,没答话,男人却不见停息,继续冷声质问:「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问题要咨询你?给你接连打这么多个电话?」 沉默明显不是能应对他的方法,女孩子没敢停顿太久,轻声回:「没什么急的。」 「你不好好上课整天就在外面给别人做咨询?」男人仍旧没有熄火,疏朗的眉头轻轻拧起来,沉冷声线罕见刻薄,「这么乐于助人,自己的考试过不去?」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