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自是不必说了,可财力,只有将军府可以做到,不要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口气,堵了孩子的活路,你说我说的对吗?” 第九章 王语缨面带笑意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屋里静了一静。 晚秋的风打在门窗上,发出老人般行将就木的咔咔声,连带着她字字珠玑的告诫,都变得更加耐人寻味起来。 倘若她恶言相向,口无遮拦,姜肆听也不会听,倘若她好言相劝,宽容贤惠,姜肆不惮拆穿她虚伪的嘴脸,但这人太懂得说话的技巧了,还知道如何杀人诛心。 姜肆坐到一旁,端平着视线看着前头,抬着下巴道:“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王语缨笑了笑:“姜娘子聪慧,想必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阿回跟着你只有吃苦的份,他在将军府才能过得安心顺遂。但这孩子知恩懂事,我只看过一眼,就知道他绝不会离开你,所以该是你做考量的时候了,为了他,留在府上不好吗?” 姜肆好奇地转头看向她:“你真是这么想的?” 王语缨眉心一跳,笑意仍在:“是。” “若我为正,你为妾,你也愿意?” 王语缨的笑容僵在脸上,只一句话,将她问得呆立当场,哑口无言。 这是在羞辱人,对于她一个出身高门贵族的女子来说,下嫁为已是会落人口实了,更何况是为妾。 她隐去笑意,再没有那般应付自如的高傲,眼底已经有些愠怒,道:“我是将军八抬大轿抬进府中的。” 姜肆站起身,行到王语缨跟前。王语缨是娇小身材,小鸟依人,姜肆比她高出半头,身量更为修长些,立在她身前,足矣无形中给人力。 “阿回是大哥的骨,给他更好的生活本该就是他做的事,若我不在,他就对阿回不管不顾,只能说是我看错了人。” 王语缨说什么,姜肆果断截了她的话:“你既然这么想要我留下,也不是不可以,我有两个条件,一,我只做正,二,阿回是他嫡长子,若这两个条件你都能接受,你就去告诉大哥,我可以答应他。” 王语缨看着姜肆,面有些难看,想必是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眼中盈着涓涓秋水。 姜肆并不想跟她争什么抢什么,没必要也犯不上,说到底,她与王家娘子之间除却霍岐之外没有任何关系,更是往无冤近无仇,她不会故意针对她。 但她同样也不会放弃自己应得的。 姜肆自己受得委屈,但她不想要阿回吃苦。 阿回本就体弱多病,再因为这些乌糟的事损了他的心神,吃多少补药都弥补不过来,姜肆恐怕要后悔死。 逞一时意气固然威风,但她如今也仅仅只能守住底线而已。 她不与王语缨纠,说完这句话,绕过她身子就离开了,听见关门声,王语缨瞬间变了脸,执起手中的茶杯就要掷出去,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停手了。 她着气,将茶杯放回去,闭着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秋月冲进门,见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跑过来抚着她后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那刁妇欺负你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将军!” “你闭嘴!”王语缨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秋月噤声,惶恐地拍着她后背,不敢说话了,王语缨攥着拳头,想起刚刚那女人跟她谈条件的样子,心中不甘越发扩大,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容不得一点差池! 霍岐这个人太好了,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的男子,她把霍岐当作救命的稻草,好不容易过上顺遂的生活,却又出来恶心鬼捣! 王语缨忽然起身,把秋月吓了一跳。 她没管发红的眼眶,整了整衣服,抬脚走了出去。 霍岐下朝,王语缨是出门去的,霍岐穿着武将的官服,间束着革带,气宇轩昂,只是形凝重,步履有些匆忙,闷头走了好几步才看到王语缨。 他快步走过去,责备道:“你出来我做什么,天凉了,别染了风寒。” 说完一怔,他看到王语缨眼底的红,显然是刚哭过。 “怎么了?谁惹你受委屈了?” 王语缨把肘间的大氅披到他身上,扯出一抹笑:“先进来,别说妾身的事了,倒是将军你,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两个人入了正厅,下人上了热茶,霍岐牛饮一杯,把茶杯放桌上,沉片刻,道:“卫峰和韩北野不是去御前差了吗,今陛下大发雷霆,连三司会审都免了,直接把贪墨案关联的几个官员拖下去斩了,那几人都是齐王派系,众臣都猜测,这是陛下在打齐王的脸。” 王语缨也正几分:“陛下初初登基,会不会是……”肃清异己。 后面四个字她自然不敢说,霍岐也用眼神制止她,半晌后,他点点头:“或许是拿齐王的人开刀呢。” 王语缨微微变:“将军当年救了齐王一命,也是从他的亲兵做起,虽然将军问心无愧,可也一直有往来,我们王家更是跟齐王好,若陛下真容不下齐王,恐怕我们也……” “慎言。”霍岐打断她,“现在朝局未定,什么都不好说,我们只管做好份内的事。” 说完,像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一眼她的脸:“说说吧,到底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王语缨抿了抿,抬头看着他,认真道:“姐姐答应留下来,只是有两个条件,一,阿回要做嫡长子。” 霍岐听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就笑了:“嫡长子?阿回本来就是嫡长子,这算什么条件!” “那第二个呢?” 王语缨垂眸,良久后,忽然落下泪来:“她说,她要做正。” 霍岐笑不出来了。 王语缨泫然泪下,霍岐心里既愧疚又心疼,他走过去,将她轻轻揽在怀里,安抚地拍着她肩膀。 王语缨等着他说拒绝的话,可霍岐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王语缨肩膀都发酸了,霍岐还是默不作声地抱着她,那一瞬,她忽然懂了,不管霍岐是摇摆不定,还是心中早已有了对策,他多半是偏向那对母子的。 一时的犹豫最能看出心底里的想法,沉默即是默认。 王语缨擦了擦眼泪,离霍岐的怀抱,含泪道:“道衍,我可以尊她为夫人。” 霍岐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口而出:“你是王家的嫡女,我怎么好委屈了你?” “那你愿意委屈姜娘子吗?” 说来说去又回到同一个问题,霍岐背过身去,手掌心覆在脑门上,当真是两头为难,就在这时,门外忽然跑过来一个下人,是门房的样子,到门口后停下,气吁吁地道:“将军,张公公在外面,传陛下旨意。” 霍岐一怔,忙道:“快引进来!” 张尧很快就到,王语缨来不及避开,跟霍岐一起接待他,张尧却没那个闲工夫:“别喝茶了,陛下可等不及了,我是来接姜医女进的。” “姜医女?”二人齐齐开口,脸都有些不明所以。 “对呀,姜医女,速速将她请来,陛下头痛症又犯了,去晚了,我们可担待不起!” 霍岐看了王语缨一眼,对张尧道:“我府上确有姓姜的女子,但陛下怎知她懂医,还要请她诊治?实不相瞒,此人正是内子,为陛下看诊,太医院的太医恐怕更合适吧……” 张尧道:“姜医女是游神医的高徒,陛下只相信游神医的手艺。” 霍岐一听游神医的名号,心中一惊,据传陛下在京城做质子的时候,差点被一场大火烧死,正是这个游神医救了他,没想到,肆肆竟然跟游神医有集。 正犹豫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姜肆的嗓音:“是陛下要看诊?” 张尧转身见到姜肆,眼中闪过惊,细细打量过后,问道:“你就是姜医女?” 姜肆从袖口里拿出一枚玉佩:“这是游老给我的。” 张尧拿过来一看,喜上眉梢:“正是此物,姜医女,快随我入吧!” 王语缨瞠目结舌,霍岐也愣在当处,见姜肆要走,他急忙上前,拉住姜肆的手臂,不顾她意愿,强行将她带到角落里。 “你这是做什么?”姜肆有些生气,了小臂,嗔怒地看着他。 霍岐知道自己刚才没收住力气,眼里有些后悔,但他很快便道:“陛下刚在崇文殿杀了人,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别去,我怕他伤了你。” 因为齐王那层关系,他还有的话没说。 不知现在霍家在陛下心中是什么地位,他不想姜肆因为他被殃及池鱼。 姜肆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我是医女,只管治病救人,又不害人,陛下难道还能不顾礼法伤害我吗?” “你不知,陛下一犯头痛症,有时会六亲不认。”霍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姜肆皱着眉,后面张尧开始催促,她犹豫一瞬,道:“师父留给我的人,我不能不管。” “你去看看阿回吧。” 说完,转身跟张尧一道走了。 霍岐没能拦住,急得在那抓耳挠腮,王语缨走过来,看着两人背影,幽幽说道:“陛下怎知姜医女在我府上?” 霍岐看她一眼,心中更加担忧。 姜肆坐上马车,手指不安分地攥着,饶是在霍岐面前装得再淡定,他那些话,她都听心里去了。 刚刚杀了人,犯头痛症时又六亲不认,传言他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还暴成…… 会比宋成玉那样的畜牲还恶劣吗? “姜医女,到了。” 外头忽然传来张尧的声音,把姜肆吓得浑身一颤,不怕鬼神怕人心,何况那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姜肆稳了心神才下马车,紧随张尧身后,不知走了多久,张尧停下,姜肆仰头一看,匾额上写着养心殿。 是陛下办公和休息的地方。 “陛下就在里面,姜医女自行进去就好。” 姜肆微微张口,看着张尧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孔。 “姜医女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随我进去吗?”陪我进去,给我壮壮胆子吧,她心里说。 张尧笑道:“陛下说了,不让别人打搅。” 姜肆失落地看着他,见事情已无转机,只好转身推开门,视死如归地走进去。 她快步入内,霎时间觉得视线变暗了,空气还中弥漫着一股香气,她闻了闻,是沉香。 沉香有助神安眠的效用,少眠易怒的人就喜点这种香,如此想来,传言下一子又真实不少。 她用余光留意着四周,却不敢抬头看,觉得走了差不多的距离了,跪下行礼。 “民女姜肆,叩见陛下。” 一声过后,万籁俱寂。 姜肆皱眉,又喊了一遍。 “民女姜肆,叩见陛下!”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