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走出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樱襦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不是时常跟在王家娘子身边那个。 她对姜肆福了福身,道:“奴婢是翠馨居的秋兰,这是主子让奴婢给夫人的,盒子里是府上的账册和掌管账房的钥匙,夫人今后要执掌中馈,所以这些都一并给夫人了,夫人若有什么疑问,夫人尽管到翠馨居来问就好。” 姜肆有些迟疑,皱着眉道:“我没说要掌家。” 虽然她出身小门小户,却也知道富贵人家的家是没有那么好掌的,王语缨一并将这些东西给她,要说她没有想看她笑话的心,谁也不会信。 秋兰福身道:“这奴婢就不知了,夫人有什么事还是等主子回来再问问她吧。” 她身上一股子傲慢劲,虽然举止得体,却一点没将姜肆放眼里,姜肆也察觉到了,不由得心里更厌恶。 “她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秋兰道:“小少爷夜啼不止,主子带着小少爷去桐枫寺了,那里在远郊,估计要夜里才能回来,今天气不好,下午恐怕有雪,也许要明才回吧。” 她说完,便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福身告退了,姜肆端着手中红木匣子,一方面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这些,一方面又心生抵触,她转身走了回去,把钥匙和账册随手放在炕头的大箱柜上,心却在想霍岐为她请旨的事。 只要她今后不用再去皇,眼前的烦心事就都不算什么,可是那人是皇帝,如果他不愿,霍岐有什么办法拗过他? 要是陛下连脸面都不顾,直接跟霍岐道明此事,怎么办? 姜肆一想到这些就开始坐立难安,阿回本来要跟她说什么,可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煎熬了半,姜肆始终没得到霍岐回来的消息,心里又开始打鼓,难不成陛下发怒,把霍岐关起来了?以他这样弑杀的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正忧心时,闻杏从外面跑进来,到姜肆跟前传话。 “夫人,里又来人了!”闻杏不知其中曲折,还当这是好事,姜肆却蹭地一下从炕上站起来。 为什么又来人了?大哥的圣旨没请下来吗? 姜肆脸发白,大脑里像是灌着沉甸甸的铅,衣袖一紧,她低头,看到阿回正拽着她袖子看着她。 姜肆赶紧稳下心神,弯身抚了抚他头顶,强迫自己每一个音节都不许抖:“没事,阿回,你先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阿娘出个诊就回来。” “你怕。”阿回皱了皱眉。 姜肆一顿,顺了呼,道:“不怕,我不怕。” “听话。”她摸了摸他脸颊,见他点头了,才起身向外走。 姜肆没想到这次来接她进的不是张尧,而是青羽卫和为首的千。 是怕她不去,或者怕她逃走,才派青羽卫来吗? 姜肆白着脸,紧紧攥着手,掐得手背都快要出血了,这么大阵仗,她真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千见她出来,赶忙到近前,弯身抱了抱拳:“姜医女不用害怕,最近你身边可能不太平,陛下特意让属下来保护你。” 保护?说得好听,其实不就是震慑! 霍岐去上朝,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恐怕那人想用他来要挟她吧! 也许是被得狠了,此时姜肆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她只有心的愤怒,绕过千,她走向马车。 “走吧!”是抑不住的怒火。 千不明所以,挠了挠头走上前,命令青羽卫都跟紧了。 最近齐王来京,那人就喜到处给陛下使绊子,任何跟陛下有关的人和事他都要横一手,所以陛下才遣了他过来,以确保姜娘子周全。 千走在马车旁边,扶着间长剑谨慎地看着周围,可这一路都没什么问题,到了门前,姜肆下了马车,千松一口气,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谁知刚进夹城,就看到面走过来一个悉的人,那人步伐稳健,一张死人脸,虽看不透神情,但明显能看出是冲着几人而来,千眉头一皱,拔剑便飞身而出,剑指那人眉心。 千动作很快,那人却并未被吓退,而是同样出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剑花,将他的攻击化解。 千落地,谨慎地看着来人:“你要干什么?此人不是你能动的!” 姜肆见两人打起来便下意识往旁边躲,此时两人停手,她抬头才看清那人的脸,竟然跟千一模一样。 果然就听千喊了一声:“哥。” 第二十一章 当年秦归玉身怀双生子,产子时异常艰难,为了平安诞下麟儿,她吃了许多苦头,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差点连命都搭进去。 好在最后母子平安,虽然先出生哥哥身体虚弱一些,但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先齐王萧乾为了念上苍有好生之德,此后立下誓言必定要行一善。有次他带兵在一个破庙前休整,在里面发现一对儿被遗弃的孤儿。当时朝局动,饿莩载道,这样的情形实不算罕见,萧乾看着他俩就想起自己一双儿子,便将这两兄弟带到军中收养,并取名千澜千。 后来,萧乾发现两兄弟都是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遍请各路武师父教授两人一身本领,待萧抉萧持成人时,便将他们分别派到了两人身边,以护他们一世周全。 千奉萧持为主,千澜以萧抉为先,一个机灵活泼,一个少语寡言。 自打萧乾将王位传于萧抉,却将军权付给萧持之后,两人关系冰封,各随其主的两兄弟也不复从前。 千一直以来都对齐王萧抉无甚好,对为虎作伥的哥哥也力不从心,久而久之便迁怒到他身上。 此时见千澜过来,他顿觉准没好事,拔剑冲上去就是一通砍,可二人师出同门,所习武功路数如出一辙,几招下来也分不出个上风。 围观的青羽卫看着神仙打架,也不上去阻拦,一来是没那个能力,二来,身为青羽卫大统领的千没有发话,他们也不至于一窝蜂冲上去多打一,千大统领恐怕丢不起这个人。 许是打得久了,千头上也出了汗,他飞身后退,手掌撑地,稳了身形,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这都多少次了,哥,你能不能别跟着你主子似的,天天跟个搅屎一样多管闲事?” 方才打架时他就没少骂骂咧咧,但都在嘴边嘀咕,旁人未必能听清楚,此时一息战,他话一出,惹得观战的青羽卫忍俊不,想笑又不敢。 他们都讨厌齐地那些人,尤其是千带出来的青羽卫,对齐王派系之尤其看不上眼。 千澜将剑归鞘,脸始终沉着。他虽然跟千长得像,但两人情迥异,即便不仔细分辨,也能从表情认出谁是谁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千急忙执剑挡住他,他却没看千,而是遥遥对姜肆弯身行了一礼。虽举止有度,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子无情的冷酷:“太后懿旨,霍夫人既为游老衣钵继承者,其医术自当湛高明,如有空闲,可否为我家主子齐王殿下诊看一二。” 姜肆微顿,疑窦丛生。 太后怎么知道她是游为仙的徒弟?上次进,她并未将她放在眼里,这次却要她给齐王殿下看病。 姜肆不清楚当下情况,没有应声,千倒是很痛快地将他一口回绝:“不可!” 千澜起身,眉头一皱:“这是太后懿旨。” “太后的懿旨也大不过圣旨,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又是齐王去太后跟前吹风,忽悠太后下的懿旨吗?警告你,这次跟哪次都不一样,霍夫人是陛下要护的人,把陛下惹急了,就算是先皇留下的旨意也护不住他,哥,你小心点吧……” 最后这句话说得极小声,咬牙切齿中又带了点无奈的祈求意味。 萧持登基后尊已逝先齐王为圣祖皇帝,所以那声先皇说的是萧乾。 千澜眸光隐了隐,没有说话,千不理他,给姜肆引路:“姜医女,这边走。” 姜肆瞥了千澜一眼,见他双手握拳,黑眉紧蹙,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但那视线不是落在她身上的,而是落在千身上的。 她默默收回目光,近被各种烦心事扰得心力瘁,实在没力再去管别人闲事,既然有圣旨给她挡了,她也不会主动凑趣。 尤其是那些人似乎还跟陛下不合。 她现在还自身难保呢,知道谁是绝不该惹的。 一路走出夹城,姜肆怀心事,走得慢些,本以为千要带她去养心殿,她还想刻意拖延一下时间,结果千走的不是那条路,他带她行过几个角门,穿过一座御园,她终于发现路径不对了,叫住千:“你要带我去哪?” 她本就吊着一颗心,时时不敢放松警惕,见这路越走越偏,心里已打起十二分神,千却对她道:“这条路是去含英殿的,陛下今在那等您。” 含英殿?姜肆瞳眸一震。 她虽然对皇内设构造不甚悉,却也通过透读史书了解过,含英殿处于未央内,乃是各朝母仪天下的皇后所居之所。 而今陛下刚称帝不过数月,她没有听说他立过皇后。 或许,是陛下尚未登基前就娶过其他女子? 数数年月,陛下如今二十有六,早已过了男子适龄婚嫁的年纪,身边有个相扶相伴的正室子都不稀奇,之前她不在意这些事,也没费心打听过,如今一听陛下在含英殿,几乎是毫不怀疑就认为他是在“皇后”那,心里顿时生出一丝被戏耍的愤怒来。 她不明白,倘若已有娇,为何还要招惹她,还要带她到含英殿来?是想要羞辱她吗? 寒风砭骨,姜肆背后却汗涔涔的,心中不由得苦笑,以他人做靠山向来都不牢靠,可她又期盼会有人不同,一次次充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最可怕的是明知遍路荆棘却无路可退。 单单入京几时光,她已经被捏拿个干净,前路是刀山火海,后面是万丈深渊,好像没有人能救她。 姜肆着手心,咽下一口气,连同酸涩和倦意一起下去,到了含英殿跟前,千守在一侧,将门轻轻推开,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她不由得往旁边看了一眼,殿前廊下的山茶快要开败了,蔫搭着脑袋了无生机,天空晦暗,层云罩顶,似乎在酝酿着入冬的第一场雪。 但远处能看到夕,在一片片斑驳陆离的金黄照耀下,红墙碧瓦跳跃着金的尘埃。 一粒浮尘妄想与天搏,能有这片刻浮歇已是幸运了。 她决绝地收回视线,踏门而入。 殿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将最后一丝光亮也挡在了殿外。 里面未掌灯,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昏暗,姜肆向前走着,忽然在一处屏风前停下脚步,旁边的琉璃金螭灯盏闪动着幽幽赤光,万里江山图上映出一道身影,明明未见其人,姜肆却从轮廓上认出是他。 只有他一人。 整个殿里没有值守掌灯的人,也没有她以为的“皇后”。 他坐在屏风后,手里拿着什么,像是独坐良久,在静静等候归人。 “想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 屏风后的人忽然出声,将姜肆从短暂的失神中唤回来,她浑身一震,抬起脚慢慢走到他身前。 一方小案,手持奏疏,案上有茶盏,没有热气。 姜肆没有附身跪地行礼,而是直直地站着看他,萧持坐得慵懒随意,明知人已到近前,却连眼都没抬,而是一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奏折。 姜肆到宁愿他永远都不看过来。 可是等待的时间越长,内心就越煎熬,她心里清楚,陛下召她进,绝不会什么都不做,而她也没有什么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终于,萧持将奏折放下。 随着手中放置的动作,姜肆心口一窒。 萧持低沉地笑了一声,没有看她,却知她的窘迫,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危险的气息靠近,她低垂着头,目光紧紧锁在那杯清茶上。 萧持似乎心情很好,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一开口说话便让人胆寒:“知道朕为什么让你来含英殿吗?” 姜肆心悬起来,仍是看着前面:“不知道。” 心跳的声音都快要盖过她的说话声。 萧持忽然抬起了手,姜肆草木皆兵,下意识闭着眼往旁边躲去,萧持一只手攥住她手臂,然后从她头顶上拿下一枚枯黄的树叶。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