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在倾听着这个苍老的声音,像品尝时间里窖藏的陈年烈酒。 史听不见他们的提问,所以不用出声回应,缄默聆听就好。 暖气席卷着屋里的每一寸。 这屋是石砌的,几面墙上铺着保暖的棉絮或兽皮,挂着猎具。 而猎具因为太久无人使用,已是锈迹斑斑。 连屋子也是古老的。 史讲完了她的故事,尾音缓缓融进了祥和里,整个屋子沉静了,像极了史夜夜早已习惯的无声。 只有柴火在“噼里啪啦”地响着,烧开了的铫子的盖在轻轻撞着壶口,“嗒——嗒——”地响。(注1) 太自然而然了,谁都不用说话,气氛刚好。 林泓和万古川坐在炕上靠墙的那边。 暖气和安静让林泓有些犯困了,身型不稳,脑袋一歪磕到了万古川的肩头,一惊,又回了些神,坐直了去。 万古川侧目看向他,见他坐在那里,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又要朝墙那边倒去了。 万古川抬手,从他身后绕过去放在硬冷的石墙上。 林泓的头刚好撞在了他的手背上。 林泓又惊醒了,睁开眼,糊糊地坐直了身子,强撑着,“奇怪,还没到中午呢,我怎么这么困……” “想睡就睡会儿。”万古川道。 “不了……”林泓抬手了一下眼睛,现下趁着是白天还是找找线索为好,“有什么安排?” 万古川看了一眼屋里的一个老者和一个女子,老者听不见他们的提问,女子缄默不语。 “出去逛逛。”万古川道。 林泓还没回答,史年迈的声音就响起了,“要下大雪了。” 林泓差点以为她听见他们说话了,仔细看才发现她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要下雪就去不了了。”林泓望向万古川,“山里下大雪没办法走。” 这个他在昨深有体会。 万古川有些犹豫,看了那个女子一眼,“那等雪停。” “你睡会儿。”他看向林泓。 “睡哪?”林泓确实困了,打了一个哈欠。 万古川抬眸在屋子里看了一圈。 不大的屋子除去客堂,只有两个隔间,没有屏风与门,门框上只挂着厚布隔开。 想必这两个隔间是史和他儿子的房间。 现在没到睡觉时间,史也没给他们安排房间。 万古川看向他,垂眸,说得有些轻,“靠着我。” * 林泓一觉睡到了用午膳。 有的人倒是神清气了,而有的人胳膊酸了…… 果真如史所言,窗外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鹅绒大雪。 雪花在凛冽的寒风中回旋,落地无声。 积雪覆盖,要抹去所有的痕迹。 包括,女子的脚印。 万古川本来是打算沿着她的脚印找到她的来处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因为三个年轻人的到来,史做的午膳格外丰盛,靠山吃山,尽是些野味。 史一个老者在家,村民都很照顾她,打来的猎物总会分她一些,所以她过得不错的。 热气腾腾的一桌。 “多吃点!”史很热情,黄黑的脸带着红晕,缺了一颗门牙,笑起来像个烂漫的孩子。 “哇!谢谢史!”林泓知道她听不见,还是想说。 史的手艺也不错的。 饭后,女子一言不发地帮着史收拾碗筷。 林泓甚至在想着,她会不会本就不能说话是个哑巴呀? 雪来得快停得也快,趁着没有风雪,林泓和万古川准备出去看看。 一出门,林泓就拉紧了裘衣,把下半张脸藏进衣领里。 呼出来的白气可以遮住视线。 目洁白,连天幕也是惨淡的,雪后的空气更加冷冽呛人。 才铺上的雪格外蓬松,踩一脚能陷下去不少。 村庄大,依傍着地势而建,连绵一片,屋顶端着雪,安静地仿佛在寒风里沉睡。 人家院落的栅栏斜斜的,被淹了一半,门前清出来的路又盖上了雪。 万古川说想去村边看看。 “那我去找人问问。太冷了,分头行动,速战速决。”林泓神出手指拉了拉衣领,遮到鼻梁上。 两人就分开行动了。 林泓穿过一户人家的院落,敲响了他们的门。 开门的是这家的男主人,矮小敦实,生着络腮胡,打了好大一个哈欠,才睡醒似的,声音因为哈欠拔高了不少,“客人何事?” “大哥,可以问你些问题吗?”林泓想到这里的人排外,心里也没底。 那男子笑了一下,“外乡人吧?外面冷,进来吧。” 不是排外吗?所以不驱逐他们不是因为他们从外面世界来的?那驱逐那个女子是什么情况? 林泓跟着男子进屋了。 这家的屋子比史的宽敞上不少,摆设也更多,火烧得更旺,一个铫子正在上面“哐哐”地响,水蒸气宣天。 兽皮铺在地上,踩上去极软。 “哐”厨房里传出碗碰撞的声音,还有哗哗的水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又尖又细,“就是那个打猎特别厉害的男人啊,好像姓李……对对对就是姓李,我说的就是他的,偷人啊!” “坐。”男子没有回答女子,示意林泓坐下。他也坐回了铺着兽皮的椅子上,随意地靠着。 林泓就近拣了个位置,解着自己的裘衣,准备好好聊一会儿。 女子还在说着,伴随着搪瓷碗碰撞的声音和水声,“真是太不守妇道了!那个女人看上去本就不像什么‘三从四德’的好女人。” 林泓朝着声音来源看了一眼,厚布遮住了厨房里的光景。 因为天气太冷,这座村落的屋子都是独楼的,有木头围成的院落,却没有独立的灶房,暖气就可以在何处通。 男子还是没有回应女子。 女子一边洗碗,一边还在说着,“她还死不承认呢,她偷的汉子都承认了——就是那个新搬来的还未有婚配的汉子,还骂她负心,哈哈哈哈这女人啊,两头都骂,她相公也要说她负心!” 幸灾乐祸地话人长短,太聒噪了…… 林泓看着火堆了鼻子,想问的问题都忘了。 男子对女子的话置若罔闻,看着林泓,道:“客人想问什么?” “呃……村里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林泓问道。 男子摸了摸络腮胡子,“看你是问哪一类的,生死大事没有,家常小事遍地。” “哗”厨房的厚布被一把捞开了,一个很起来有些泼辣的胖女子走了出来,她看到了那蒸腾的水蒸气,“哎呀!水烧开了,你怎么也不摞一摞!” 她走过来,提开了“哐哐”响的铫子,也看到了林泓,“哟,来客人了啊!” 她笑眯眯的,“俊啊!哪里人呀?来这里做什么的?是准备在这里定居吗?” “那是否有婚配呢?”女子用帕巾擦着红肿的手,“我有个表妹可漂亮了,公子考虑考虑?” 林泓被这几个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问题给昏了。 “你他娘的能不能闭嘴!”男子终于出声了,“消停一会儿吧!” 女子顿时不说话了。 林泓也愣住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铫子不识抬举地在轻响,气氛尴尬地要死…… 女子提起铫子,转身走了,走时还狠狠地瞪了林泓一眼。 林泓:“……” “客人见笑了,拙荆若有冒犯,还望海涵。”男子礼貌道。 这态度对比有些大了。林泓摸了摸后颈,“没事,是我叨扰了。” “客人还要问什么?”男子道。 其实要问的女子已经说了。“没什么了,就是这个问题。”林泓站起身来,再次道:“叨扰了。” “留下来吃饭吧。”男子留客。 “不了,我还有个友人在外面,我要去寻他。”林泓拿起了自己的裘衣,本以为会长谈,没想到凳子都没坐热和就想走了。 走出门去,寒冷瞬间将林泓包裹,他却莫名觉得屋外的空气更加令人轻松。 在漫目的白雪里找一个披着黑大氅的人太容易了。 万古川站在村边上,靠近雪山的那一方。 林泓一脚深一脚浅地朝他走过去,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得他的裘衣都在翻飞,方才从屋子里带出来的热气全吹没了。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