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来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飞快坐好。 博古架上的白团子太显眼,石星兰不须抬头就能望见。她问燕三郎:“千岁小姐最近可好?” “很好。”还有闲心跑来石家凑热闹,能不好吗? 教授二十余,石星兰对这学生也有一点了解,知道他用功刻苦但是沉默寡言。这话也不过是句问候语,问过便罢。燕三郎家里的情况有些特殊,那个美貌惊人的姐姐好似经常外出,放他一个孩子在家。这样对孩子不好,但她连千岁的影子都找不着,也无从约谈。 何况石星兰本身也有烦心事,不像从前那样多花心神在学生身上。 趁着女先生给学生上课,千岁悄悄跳下博古架,贴着墙往外头溜去。她是只猫,谁也不会计较她私闯民宅。 石家原本就是商户,很有些家底儿,这栋宅子就是三进的大院。石星兰将前院的厢房辟为塾堂授课,猫儿沿着墙头溜过垂花门,钻进内宅去了。 宅子里人很少,雅致中又有两分空寂。千岁把每个角落都逛遍了,前后花了两个时辰。 等她回来时,早上的堂课也结束了,正好赶上孩子们收拾东西。 燕三郎把猫儿抱回家,又费好大功夫才挡住小伙伴热情往里踩踏的脚步。他关上院门,一回身就问千岁:“有何收获?” “什么?” “你特地去女先生家走了一趟。”总不会是心血来。何况他上课时,白猫从头到尾都未出现,显然是到处打探了。以千岁情,突然想跟着他去塾堂,只能说另有所图。 “什么也没有。”白猫打了个呵欠,“怪就怪在这里了,前些子,琉璃灯忽然亮了。” 燕三郎提起神:“附近有宝贝?” 千岁的琉璃灯能应到附近的宝物。它的眼界和主人一样高,能让它当作“宝物”的,必定不同凡响。 “琉璃灯很是渴望,那东西于它一定大有裨益。”白猫站起来走了两步,“当时能应到,就在东北方向,但持续了短短几息。今天我也找不见那东西,一定是被封存起来了。呵,你等着,我一定把它到手!” 东北方向啊?燕三郎扭头看去。石星兰家就在那个方向,难怪千岁今起念一游。“女先生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没机会拥有异宝了吗?” 不等燕三郎说话,千岁就轻笑一声:“其实,还真是不配。匹夫怀璧,常有杀身之祸。”说这话时,猫儿眼是盯着燕三郎的,清波一般的眸光写着讥诮。 男孩下颌微微绷紧,而后道:“难怪木铃铛要限定你不可偷盗劫掠。” 第77章 一场清音一场醉 否则她这样的脾配上这样的本事,天底下什么宝贝不敢去抢? “即便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也要折福折寿。”白猫只作未闻,跳到树上挠了两下爪子,“你看石星兰,命都没剩下几年了,还舍不得扔掉那样东西。”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才往里走。千岁问他:“喂,做什么去?” “练字。” ¥¥¥¥¥ 入夜,华灯初上。 和其他孩子一样,燕三郎也换上新衣,一身浅紫绢面棉袍,再外罩一件绣银团花小马甲,皮帽上还缀了一块红珊瑚,提神又喜气。 长身体的时候吃好睡好,燕三郎不再给人瘦骨嶙峋的觉。和初离黟城相比,他的脸蛋圆了一点,两腮充盈,个子又稍稍长高一点。虽然依旧不如富家子白皙,但嘴红润,双眉斜飞有神,目光远比一般孩童明亮而沉静,已可见到后俊毅的影子。 千岁看他两眼,说了句“差强人意”。前两天,她还在他学具里发现了两块糖,那是塾堂里的女童偷偷给他的。 可这小子又不吃糖,收人家的东西干什么? 小小年纪,净不学好! “走吧。”她把灯笼往他手上一,开门当先走了出去。她今穿著反而素淡,白禙青裙,乌亮的长发盘起来打了个堕马髻,只点一支半抱明珠的鸢尾发饰。淡紫的花瓣是玛瑙雕就,堆簇如云,又细得纹理都可以看见,衬着柔和的珠光,矜贵却不冷淡。 见燕三郎目光在自己头面上逡巡,千岁下意识抚了抚发髻: “好看么?” 燕三郎正答道:“好看。” 她漂亮的凤眼顿时眯如月牙,却不知道这小子心里想的是: 这发饰比前几龙游拍卖会上的羊脂白玉坠都好看,估计能卖个更高价。 出了门,提着灯笼的男孩就混入了灯光的长河,跟着人群往湖边移动。 秋夜祭,家家户户都会提着灯笼行至水边,名曰给游魂引路。到了湖畔溪边,又会发现水里也漂着一盏又一盏莲灯。 这一晚,豪门巨贾都会开放自家园林供平民游玩,但聚集了最多人的地方,永远都是城南的坠月湖。湖上有桥三十七座,串联各沙洲与大小岛屿。平多数岛屿关闭,只供权贵赏玩,但在秋夜祭这一晚,平民畅行自如,无人前去阻拦。 当然,重头戏是月神庙前的庙会,以及庙后水上的秋祭大戏。 那戏台子孤立于水上,原是依附于湖礁所建,离岸不过两丈,却无桥可以通行,往来都靠划船。台上的伶角可以专心演戏,不受台前台下干扰。 富贵之家看戏就不必到岸边受挤,只须将画舫划近就好,安全又私密。自然,地位越尊崇,离戏台子也就越近。 燕三郎当然是立在岸上受挤的那一伙儿。庙会热闹,街道两侧都是各式摊贩,从花生糕、糖人儿、剪花馒头到四果汤、松子,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两人边走边吃,只恨少生了一张嘴。 千岁刚刚吃完一小块贡糖夹饼,赞叹道:“人类可真是会吃。” 燕三郎咬着一块麦芽糖,本没空说话。 所谓贡糖就是四四方方的硬皮花生糖,干吃太甜,可是夹进刚刚出炉的热烧饼里,那味道立刻就来了个华丽转身。 饼子很小,只比铜钱大上一圈,横着挨上一刀,里面进酸甜口味的腌萝卜丝,再补上松、芫荽和土芥辣,最后以贡糖封入。这么小小一块,吃的时候就要张大嘴。嚼上一嚼,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虽是怪味,却让人一口上瘾。 不便宜,三个就要两文钱。 千岁足地叹了口气,伸舌将指头上的芝麻舔掉。樱,香舌柔润,指尖白,那么孩子气的动作在她做出来,竟然靡魂得紧,惹得周围的男子暗咽口水。 也亏得她暗暗运起了护身罡气,否则这么摩肩接踵的地方,不知道要被人占去多少次便宜。 这时前方有人呼一句:“开戏了,开戏了!” 秋夜祭的重头戏开始了。 人群顿时向着湖畔疯狂涌动,甚至不须燕三郎他们往前推搡。 前方,锣鼓声起。 等到燕三郎千辛万苦挤到湖畔,开场戏已经演完了。他运气极佳,正好接上了正戏。 戏台灯火通明,立在湖畔好似遗世独立。有一人慢慢走出,青衣乌发,令台下的灯光都黯淡下去。 他的扮相俊美无俦。 他的身段柔韧优雅,云手盘腕,都是灵动。 他的嗓音圆润婉转,初似百灵天真,中间几度起落,最后又化作了荆棘鸟的哀殇。 他的眼神多情又似无情,让拂过身边的风,都变得缱绻温柔起来。 湖畔的喧哗早就消失,人人仰着头,看琼楼上那个身影青衫鼓、水袖飘舞,演绎一个浓烈又破碎的梦境。 他们只是隔岸观戏,看一场别人的悲离合,又记得那梦明明荒唐,最后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直到歌声止歇、人影悄去,湖畔寂然无声,只余湖水拍岸,汩汩不绝于耳。 良久,掌声轰起,呼如雷。无数人尖声呐喊如排山倒海: “苏大家!” “苏玉言!” 燕三郎一直屏息看着,直到腔憋得狠了,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边上的千岁也赞了一句:“妙也。” 能得她一声赞,当真不易。 边上听众,也是一阵阵喜赞叹,议论纷纷。 苏玉言退幕之后,后面连台好戏又呈上来。燕三郎本不习惯这么热闹的地方,听完了正戏要走,就听边上两个富商道:“这本子好新,前面荒唐后面凄清,放秋夜祭来用也是应景,我还头一回听。” “我听两三回了,说是及堂的石大掌柜替他写的本子。” “这两人,嘿嘿。” 先前那人啧啧一声:“不过今年秋夜祭的正戏居然请玉桂堂而不是归云社来演,看来苏家在云城又重新站稳了脚跟,不容易啊。” “看这架式,玉桂堂定会参加明年的宁大典。” 。 第78章 跟踪(加更) “我听说宁大典只要新戏,经典的剧目一个都上不去。” 富商笑了:“这不是有石大才女在吗?她与苏玉言原是青梅竹马,苏玉言艺成归来要重振玉桂堂,石星兰怎么会袖手旁观?” 他同伴有意低了音量:“我听说,苏玉言是有人力捧,才在短短两年内就成了名角!” “你看他方才在台上,那、那肩、那眉眼,比女人还漂亮,笑得又比女人还娇娆。入得了人家的眼,有甚奇怪?”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燕三郎不知他们为何发笑,只觉那笑声很有些狎昵,令人不喜。 他又往前走了半晌,出主道熙攘的人群以后,居然在一处拱桥边遇到了人: 石星兰和青儿,还有那个胖妇人。 还是青儿先看见他,挥手招呼。 千岁只好跟着燕三郎走过去,听他跟对方寒喧。 末了,男孩问对方:“还不回家么?”大祭和重头戏都完事,夜已深沉,人群很快就会散去。这对孤儿寡母还打算再多逗留么? “我们等他。” 千岁问了声:“谁?” 石星兰抿,脸微红,胖妇人代她答道:“自然是等苏先生啊。他和石掌柜约定,唱完戏就陪他们母子游园。” 原来是有情人等着约会,那他们还杵在这里碍人眼做甚?燕三郎转头要走,却听千岁有意无意道:“石掌柜要替玉桂堂撰写参演宁大典的新戏本么?”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