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玄浅拜了下何氏。何氏受宠若惊,她无诰命在身,只是个深庭妇人,靠着人情才被称一句伯母,怎么担得起当朝右相的拜见,忙起身还礼。 谢灵玄却淡淡止住,安道,“伯母不必如此见外。” 何氏又惊又喜,前些年见谢灵玄,还是个读书成痴的板正郎君,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木讷;如今不过几年工夫,他谈吐举止便如此和光同尘,不愧是入了官场、在天子面前历练的人。 何氏一时心悦,让谢灵玄做女婿的心思越发强烈,便叫屏风后的温芷沅道,“沅姐儿、沁姐儿,快向你们世兄问安。” 三女齐声问安。温芷沁噘着嘴,只想把这碍事的屏风推翻了去。温芷沅脸上亦染了些浅红。 “世兄安。” 谢灵玄的神无从得知,只是他的嗓音是疏离又柔淡的。 “二位妹妹安。” 温初弦被屏风挡住,又被沅沁两姐妹挡住,从这个方向看谢家郎君 ,如同遥远天空上一颗星的虚影。 她微闭双眼,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是旃檀,充禅意的旃檀香。 玄哥哥本是儒家的得意门生,许久不见,他开始信佛了吗? 她鼻头有些酸,一时好想和他说说话,问问他,从前他教她写的那些千家诗,还记得么? 长公主因着那桩糊涂婚约,不想儿子和弦姐儿多接触,见问安也问过了,便打发几个姐儿出去。毕竟那桩婚事是秘密,目前还只有两家人自己知道。 却在此时,谢灵玄主动提及,“弦妹妹也安好么?” 作者有话说: 开文了~可以求个收藏喵? 第2章 绿梅 温初弦鸦翅般的长睫内敛地眨了眨,深深地垂着头,仿佛面前的屏风不存在,谢灵玄的目光就直直地透过来。 她双有些颤,一时间如身处虚浮的云端里,脑袋嗡嗡发响。 玄哥哥还记得她。 她角不弯成月牙,是喜么?不,远远胜过喜。那是一种比喜更崇高的情绪。 温芷沅见她沉默,以为她被吓傻了,悄悄戳了一下她。 温初弦如梦初醒,低声说,“世,世兄安。” 谢灵玄很快回应,“弦妹妹安。” 和其他姊妹们一模一样的答复。 这话落在温初弦耳中,却像是特意的问候。她下意识浅浅笑了一下,自然是对着谢灵玄笑的,笑得很内敛很隐蔽。 长公主见谢灵玄特意问起温初弦,有些不舒服。 玄哥儿落了水后,便害了失忆之疾,对过往的事常常记不起来。温家夫人和几个姐儿的名字,还是她这个母亲昨夜提前知会他的。对于和温初弦年少时的那些情意,他应该也记不起来。 屏风后有三个影子,玄哥儿自然能看出有三个人。他生和蔼谦冲,自不会蓄意冷落谁,对弦姐儿问一句安应只是礼节罢了。 想到此处,长公主略略舒了口气,放下心来。不过,失忆之疾恐对她儿子的名声有损,还是不要叫他人知道为妙。 当下长公主移开话头,和何氏唠了几句家长里短。何氏对谢灵玄赞不绝口,大有两家结缡之意。 长公主亦不抗拒,打发了其他的哥儿姐儿,独独留下了嫡长女温芷沅。 温芷沁和温初弦被一个嬷嬷带出来,引路到东厢闺阁休息。 温初弦被这番打发惯了,倒没什么。温芷沁却一心想和长姊争个高低,见长公主打发了她们俩而留下了长姊,明显是想把长姊嫁给那神仙世兄,心中不甘又不平。 谢家庭院栽种了不少绛桃、海棠,密密层层地将男眷与女眷的住所隔开。 到了东厢阁,上了三层小楼,里繁花竞相遮掩,阁楼上宛如被密封的世外桃源。 温芷沁从窗棂边眺了片刻,除了蜂蝶什么也瞧不见,甚觉灰心,吃足了嬷嬷端上来的瓜果饮子,躺在罗汉榻上负气大睡。 阁中燃着袅袅的沉水香,香雾缭绕,柔美绵长。温初弦不如温芷沁那样心宽,盯着香炉上丝丝缕缕的轻烟,并睡不着。 或许是因为亲娘传授的缘故,她对香料一门极为。寻常的香料哪怕变化一味她都能嗅出来,更别提是玄哥哥身上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方才玄哥哥身上用的香,是修禅之人常用的旃檀,清远雅正,却不是少年时他用的沉水香。 旃檀在佛寺里常见,是拜佛时常用的。 温初弦轻轻趴在矮桌上,虽然没有看见谢灵玄的脸,但他能跟她说一句话已经可以叫她回味一个月了。 她闭起眼睛,伴随着清淑的沉水香气,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 她那时连永字八法都写不好,玄哥哥便天天辅佐她,帮她写出了连温芷沅都写不出来的好字。 她为了他,为他做了小糕点,他会甜甜地吃下去,不忘掰下一半喂给她。 有一次谢家那浪的二哥儿谢灵玉非礼她,要将她的间裙扒下来瞧瞧,还是玄哥哥挡在她面前,替她据理力争。 他当时只是少年人,本就没力气和谢灵玉带的那些地痞斗,却还是生生替她挨了一刀,手臂上留下一条丑陋的疤。 他是多么白璧无瑕的一个人啊,竟然因为她留了疤,她倒是宁愿这疤长在自己身上。 这些记忆隔了数年还甚是鲜活。她生平所受的呵护不多,玄哥哥对她的那些好,令人无法忘怀。 她生平最大的两个愿望,一是将生母的骨灰迁入祖坟,二是继承生母遗志,在长安开一间香粉铺子。 如今却又多了一条,是她跟谁都不敢说,只敢在午夜梦回时悄悄呢喃的—— 她祈祷玄哥哥不要跟她解除婚约。 哪怕用十年寿数来换。 蹉跎了一会儿,微风动树,窗外碧芊芊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数不清的小花儿参差排列,不少花瓣随风飘,吹进来一阵柔溪般的风。 温芷沁鼻子动了动,打了个嚏。 她醒来有些不高兴,“怎么不把窗子关上?惹得花瓣飞。” 温初弦晒着光,“天正好,关窗户就闷了。” 温芷沁抱怨道,“这才二月天里,谢府的花木怎地就开得这样盛?” 温初弦不关心这样的细节,“许是谢府地气暖的缘故吧。” 温芷沁白了温初弦一眼,也不再问,知和她说话无趣得紧。 排开两扇窗扉,面可见一片极好的绿萼梅林,向朝夕,氤氲着林间清气,蜿蜒的小径若隐若现。 温芷沁指那片园子,“你过去那里,替我折几枝绿梅来。” 温初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有些为难。且不说这是别人家的园林,就算是自己家的,她也没有白白被人使唤的道理。 她说,“母亲叫我们在这里歇息,若是走,必定要被母亲责骂。且长公主是好花木的,攀折花枝也得得她的允许。” “所以才叫你去。” 温芷沁想说,反正你也不得母亲喜,多犯下一件祸事又有何妨?难道还真觉得玄哥哥会娶你不成? 话到嘴边,改成了“你身形窈窕,隐没在梅林里不显眼。” 温初弦懒洋洋道,“那我也不去。” 温芷沁一心想佩绿萼梅在晚宴上把长姊比下去,扳回一局,“温初弦,你别忘了,母亲答应把你那瘦马娘的骨灰迁到祖坟,都是我为你说的好话。你若是招惹我,我就去让母亲收回成命。” 话音未落,温初弦脸已一片苍白。她眉心紧锁,隐忍地咬着。 “我去摘就是了。” 温芷沁笑颜,“这才对。你放心,长公主喜我比喜长姊还多些,必定不会吝惜一枝梅花的,你且摘就是。记得,要离太最近的新梅枝。” 温初弦皱着眉嗯了一声,瞧不清神,披上斗篷转身出了阁楼。 嬷嬷正在楼阁守着,见她出来,礼节地问了一句,也不深究。 谁看不出来,温家正经的主子小姐只有两位,这位弦姑娘只是个挂名的罢了,看起来更像是沁姑娘的半个丫鬟。 温初弦走到那片绿萼梅林中去,心神不宁。她向来喜缩在角落里循规蹈矩,像这种逾矩的事还是第一次做。 梅树说高不高,却比温初弦的身形要高些。摘普通的梅枝还好,若要芽尖的新梅枝,却够不到的。 温初弦凝视遒劲黢黑的梅干,爬树么?如此不雅之事,她怎么敢在谢府做出,她还要名声不要。 可用一些老枝糊温芷沁,她又惴惴难安。 那位大小姐生不讲道理,若是真因此坏了她亲娘迁骨灰的事,那才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逡巡半晌,温初弦看见靠近水畔的一枝绿萼梅吐着新芽,甚是鲜亮,枝叶也矮。她靠近过去伸手摘,却不料脚下被斗篷绊住了,着实晃得厉害,说话间就得跌水塘中去。 那一刻温初弦的心中只有恨闷,衣服了,还不知要挨多少责骂。 却在此时忽然觉间一紧,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她的肩头扳住,把她转了回来。 温初弦有点懵,天旋地转地跌在绿缛上,抬起头,刚好对上一张面庞。 谢灵玄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她身后,沉静地凝着她。林下漏下来的光,斑斑驳驳地映在他身上,似雪花。 温初弦瞪大双眸,心脏猛然停止了跳动。她总是这样没出息,见了他便失魂落魄,以至于他前面说的话她都没听到,只听最后他问了她一句,“……是来摘绿梅的?” 她点了点头。 心头一片空白。 谢灵玄神柔和,抬步将水塘边的那枝带芽新梅帮她折了下来。 他递给她,沉沉说,“下次想摘,可以叫下人帮忙。” 温初弦接过梅枝。 他是高挑的,她死也够不到梅枝,他只抬手便折到了。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他眉尾有一颗微小的红痣,这般正对着她,眸如寒星溅水,很是凛人。他的鼻骨是那样高,骨相极美,便是天下至风的名士也比不上他。 阔别经年,他了读书人的死板和木讷,竟多了几分风花雪月的味道,温柔悉数藏进了眉眼里。 温初弦忍不住喊他,“玄哥哥。” 谢灵玄礼节地一笑,很淡很淡,伸手将她拉起。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