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像问候,又像沉甸甸的羞辱。 温初弦不豫,捧起桌上的茶喝一口,暖呼呼的。 待茶饮带来的暖意遍全身,她低下头,才积攒出了一点勇气,极小极小声地唤了句“玄哥哥”。 或许她不该再不知廉地叫这一句。 谢灵玄阖阖眼,将一张发皱的纸放到她面前。 温初弦只浅瞥了一眼,便知是自己的情诗,上面写了连枝共冢生死不渝的簪花小楷。 “昨忘了还给弦妹妹,今在湖边恰好看见了你,便特意还来。” 温初弦蹙着眉,手指挣扎两下,就想把那张纸拿回来装在衣袖中,了撕了。 谢灵玄的指尖却点在纸张的另一端,她怎么也拿不走。 温初弦愕然抬眸,见一片清风鉴水之下,他眉宇间的神令人难以读懂,凉丝丝的,夹杂几分浪挑的轻薄。 他笑说,“前叫弦妹妹来与我做外室,不知妹妹考虑得怎样了?” 温初弦脸煞白,手指顿时僵在原地。 她难过地说,“你不喜我便罢了,为何要和她们一样,百般羞辱于我?” “羞辱你?”谢灵玄重复这三字,角仍然是笑的,却比雪还冷,“那弦妹妹是什么意思?故意将那些私相授受的情书在大庭广众下展出来,让我看见,也让你那娘和姊姊看见,不就为的是这个么?” 温初弦既悲且怒,已忍不住溅泪。她起身想走,可蚁舟正在湖心,四面尽是百尺之深的湖水,她又走哪去。 她只好死死攥着裙摆,哽咽地解释道,“鸳鸯佩不是我偷的,那些诗……我也不想被别人看见。那是我最私密之物,我一直好好锁着,从不示人。我也从没想坏你的名声,你原谅我。” 谢灵玄就静静看着她。 “是么。” “可名声已经坏了。” 他亦起身,随她来到蚁舟狭小的船头。温初弦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打了,裙下冰肌玉依稀可见。他就径直挑上了她的下颌,温柔地欣赏着她全身美妙的弧线。 “如果弦妹妹不是存心的,为何要将私密之物随身携带,而不是放在家中呢?” “弦妹妹知道……这几有多少人议论咱们么?” 温初弦无言以对。 事实上,他比她高出许多,她处于这样仰视的角度下很难呼。 为什么随身携带很好解释,因为她喜他,每晚都要给他写情诗,离开一天都不行。可这也正好加重了她策划了整个事件的嫌疑。 谢灵玄放开她,温初弦剧烈地呼了几口气。 他一边眺向远山的青碧,一边像宠物似地了下她的脑袋,力道很大,只如惩罚和报复,没有半分怜之意。 “如果弦妹妹想用这种方式我就范,我认输了。只是以后不要再耍这样的小心机,很让人不喜。” 温初弦泛着泪光,有种说不出来的觉,浑如心涧的溪水冻了,又冷又绝望。 她破罐破摔地说,“我会和所有人解释清楚,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与你没任何关系,这可行了?你以后娶谁,都是可以的。” 她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已经委屈到了极点。说实话,她心底已经不把他当成青梅竹马的谢灵玄了,只像在应付一个位高权重的陌生人。 谢灵玄冷讥道,“弦妹妹打得一手好牌,得了便宜又卖乖。怎么,你刚在陛下和太后面前表现得情深款款至死不渝,就要将负心无情的罪名加在我头上?” 他轻轻地掐着她的脖子,染了几分凉薄的缱绻,小声在她耳边呢喃说,“你这双晶莹的眸子,总是哭,哭给谁看?如今事情闹到这般,你叫我娶别人,是娶你那心机深沉的姊姊吗?还是说,干脆咱们也不外室不外室的了,我直接娶了你?好处皆已被你温家占了,你还有什么脸哭。” 温初弦到呼渐渐收紧,像是被棉絮堵住了喉咙,她极沮丧,却又说不出来话,只磕磕绊绊地道,“我……我没有。” 谢灵玄的手不知何时已离了她的喉咙。温初弦仍在咳嗽,只恨蚁舟太小,除了投湖之外别无转圜的余地。 温初弦怎么想到,有朝一她会被最敬的人这般看轻。 她的身体已经凉到了极点,终于转化为愤怒,推开他,“谢灵玄,我从没想过要坏你名声,也没设计过任何事。你这便送我上岸吧,以后我会烧掉那些信纸,与你再不相见。” 谢灵玄一嗤,蚁舟仍然在湖心打转,哪有半分回转的意思。他俯身,撑在温初弦两侧,红得滴血。 温初弦一起一伏,大着呼,定定看着他。 他挑地了她额头的一缕碎发,说是生气,却又旎得很。那神,已和逗勾栏卖唱的子差不多。 他温柔地勾了勾,一笑之间已如千刀万剑齐齐朝温初弦过来,将她戳烂了。 “是不是很想?” 温初弦决然地躲开。谢灵玄却轻轻巧巧地将她的脑袋笼在掌下,落下报复似的一吻。 湖畔对岸有人驻足,已瞧见了相拥的两人。 温初弦第一次这么想离开谢灵玄。 湖水深深,她那么想跳下去。 谢灵玄从未吻过她,可不知怎地,她觉得眼前之人本就不是谢灵玄。她喑哑的喉咙,已叫不出玄哥哥三字。 那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吻,一点也不甜幸福,如遭酷刑般极是令人难熬。她熬了好久也没熬过去,咸咸的泪水落在边,只余瞪眼空叹。 雪袖滑落,谢灵玄的半截手臂了出来。 他的手臂骨节分明,像冰凉的玉,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皆夹杂着缱绻的味道,无关深情,只是一晌贪。 温初弦艰难地掀开眼皮,随之怔住了。 他手臂上并没有任何伤疤。她那玄哥哥,曾为了替她挡谢灵玉的刀而受了伤,一条浅浅的疤痕在他右臂靠近手肘的地方。 而此刻,那个地方空空如也。 谢灵玉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忽然梦魇般响起。 是什么样的恶疾,让人一夜之间格大变,忘掉所有记忆? 世上本就没有这种恶疾。一切都是障眼法罢了。 温初弦顿时溺死在深渊里,眼前的天光一丝都没了。 像是长久被困在一张密不透风的纸屋中,纸被捅破了。 受到她的挣扎,谢灵玄放开她,拍了拍她的脸颊。 温初弦这才注意到,他手骨关节上布了一层茧。 她那玄哥哥,养尊处优,除了常年写字留下的笔茧外哪有什么茧子。 而他手上生茧的位置,恰恰是紧要部位,像是……持剑的。对她的随意一拍,那手劲儿自然而稔,浑像老练的屠夫。 谢灵玄,可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手无缚之力的书生。 温初弦怔怔瞪大双眼,想要尽力看清眼前人。雨丝落在她的眼中,她眼睛瞪得越大,越能看得清楚这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脸。 除了双生子,世上怎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却在此时,谢灵玄正了正她的脸颊,“你在看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害,挨了一天的糟心事,到了晚上发稿子和你们见面,忽然又到好开心,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确幸咩? 第12章 雨中吻(下) 谢灵玄察觉到了温初弦的异样,可他那半截手臂仍然明目张胆地着,仿佛料定她本什么都做不了。 温初弦咽了下嗓子,求生的本能越过了其他所有情绪。 她那脆弱如瓷的脖颈,就在他手中。 轻轻一扭,便断了。 无论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谢灵玄,她此刻的生死都由他说了算。 她努力将心头那些七-八糟的念头驱出去,两只柔荑握住了他掐着她的手,“你这么做就是为了报复我?” 谢灵玄嗤了声,一下一下地拂着她的头发,怜得紧,“这不是弦妹妹自己求的么?” 温初弦直脊背,“你想怎么样?” 谢灵玄平静地说,“那还得问弦妹妹想怎样。” 雨大了。温初弦抱紧双臂,冷得牙齿相击。 谢灵玄微有不怿,大发慈悲让她回到船篷里,随手下了一件外袍给她披。温初弦裹着衣衫,颓然盯向船板,暗暗藏匿自己的心思。 蚁舟船头狭小,船篷也没大多少。温初弦琉璃似的眸子闷然闭着,怃然失意,面颊被凉雨得红酣酣的,像白茉莉上的一点红。 她檀口微抿,内敛地蜷缩身子,不与谢灵玄的目光对碰一眼。 他们本已是说不清道不出的情人关系,此刻独处,任何一个眼神一点动作都能引起不好的意味。 相比之下,谢灵玄显得闲情逸致得多。他无甚装模作样的情绪,一边淡啜冷茶,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点着温初弦青涩稚的鼻尖。 姑娘安静老实地靠在他肩头,那姣好的面容,樱雪肤,皆被他玩在触手可及的股掌之中,稍稍一低头便可以吻到她的额头。 牛细雨,湖上起雾,远处近处的亭台楼阁皆隐没在沼沼雾气中。 他忽然捏了下她。 “唱个曲儿来听听。” 温初弦浑若没听见,一动不动。 谢灵玄沉沉道,“唱得好,便送你回去。” 温初弦深然盯了他一眼,开嗓,唱了支她娘亲常哼的歌儿。 她娘亲从前是风尘中人,这歌儿自然是取悦男人的。 谢灵玄品赏地闭起眼睛。缥缈的歌声传遍了湖边的两岸,仿佛山的棱角水的波纹都被软化了。 她直直唱了三遍,唱得喉咙干哑,他才伸手捂住她的嘴,给她灌了一口又冷又酽的茶。 温初弦羽睫轻颤,被那口茶呛得难受。她软在他怀中,硬着面孔,怪气地问,“玄哥哥还意么。” “弦妹妹唱什么都是天籁之音。” 谢灵玄拨她盈盈的眼波,启齿微笑,“其实凭弦妹妹这般好颜,为扬州第一歌姬也不为过。要你这般倒贴于我这凡夫俗子,真是屈才了。”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