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惜花记》唱完了,整个戏班子的人都过来领赏。萧游随众人跪在底下,瞧着温初弦仿佛并不快乐似的。 事实上,自从萧游与她接触以来,她除了当着外人的面幸福美,私下里总是这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游忽然有种想做她的知音,听听她的心事的冲动。 可她自有她的丈夫在,他哪里配。 萧游怕谢灵玄认出自己来,把头埋得低低的,混在戏班子之中,妆也没抹去。 谢灵玄果然连正眼瞧都没瞧他一眼,只扶起温初弦,“娘子可还能走路?” 温初弦神情极度沮丧,黯然着不语。 她微微走了两步,像个迟缓的老人一样,伴随着一两声清脆悦耳的风铃声。 叮当,叮当。 作者有话说: 谢狗真是我写过最作的男主…… 第44章 端倪 温府传来消息, 说全哥儿已经被温老爷送到了乡下一户无儿无女的家中。 对方是个老两口,姓张,平卖馄饨为生, 一辈子无儿无女,就渴望养个孩儿,全哥儿是不是痴傻他们不在乎。 温初弦听了, 伤神半晌,心头一片冰冷,愧疚如水般将她噬。 从此以后, 全哥儿不再姓温,而姓张。阿娘临走前叫她好好照料年幼的弟弟, 她终究要食言了。 转念一想,若非睡在她枕畔的那人苦苦相, 她又怎会走到和全哥儿断绝亲情的这一步,全哥儿又怎会变得痴傻、被冠以杂种的骂名。 滚滚恨意充臆, 想离开谢灵玄的念头空前绝后地剧烈,仿佛她浑身上下淌的东西不是血而是恨。 但愿全哥儿以后可以做个普通人,平安长大,再不受谢灵玄的伤害。 毕竟全哥儿已被驱逐出家门, 不再姓温了,也不是她弟弟了, 好与坏都和她再无干系。 晨间一醒来,温初弦还惺忪着睡眼,稍微翻了个身, 就听见叮当一声脆响, 清晰直灌耳蜗, 灵灵差点把她天灵盖都掀起来。 是那两只银铃铛。 温初弦顿时睡意全无, 起身,烦闷地看向脚踝,琢磨着怎么将这银箍拿掉。 这算哪门子的生辰礼。 催命礼还差不多。 明净的晨光洒落,铃铛小小的两只,严丝合地扣在她脚踝上,银亮亮的,说实话还好看的。可惜它戴错了位置,生在了不该生的地方。 趁着汐月和乐桃不在,温初弦唤云渺拿来钳子。 云渺犹豫,“夫人,这脚镯多好看啊,您干嘛要破坏掉?” 穷人家想送给子一对脚镯还买不起呢,云渺就从没有戴过如此致的脚镯。 温初弦沉声道,“拿来。” 云渺无法,只得依言。 温初弦对准铃铛和银箍窄小的连接处,不留情地钳了上去,想将银箍上的铃铛直接拧掉,免得它再发出那厌人的叮当声。 可铁钳拧了半晌,使了十足十的力气,竟然半丝也撼动不了那铃铛。 铃铛纹丝不动,躺在她脚踝上,静处时无声无息,却又充恶意。 温初弦又恼又疑,银也不是什么坚硬的材质,为何连铁钳都拧不断?看来那材料中不只是银,谢灵玄指不定还掺了什么其他废铜烂铁。 他一天天哪来那么多坏心思,变着花样折磨她有意思吗? 云渺见温初弦如此煮鹤焚琴,心下不免惋惜,又有些羡慕公子对温初弦的好。 想她自己虽也服侍了公子好几年,公子可从没送过这样贵重的礼物给她。 尤其是她重回谢府之后,从通房完全变成了丫鬟,公子连召幸她一次都没有。 云渺道,“夫人,这里有个小锁孔,您要想摘下来,何不直接跟公子要钥匙呢?这样摘下来以后还可以再戴,您直接这样钳坏了多可惜。” 温初弦冷呵了声,钥匙,那人倒是给她啊?他只想处处和她作对罢了。 哪一趁他睡着,她也给他脖颈间戴个狗链圈,然后也把钥匙丢掉,看看他这当朝右相怎样出去见人。 眼看时辰已经到了,她该去给长公主请早安了,便只得暂时用重重裙摆将脚踝上的东西挡住,梳洗妥当,往新月阁去。 一路上,温初弦刻意放缓了脚步,几乎一步一停。 然铃腔里的小银丸是很灵的,即便她再小心,也终究做不到一点动静都不发出来。近身侍奉她的仆婢听了,都略有好奇地朝她望来,温初弦羞窘加。 入了新月阁,温芷沅和谢灵玉夫妇也正在。温初弦一路走进来,叮铃当啷,引得众人目光一凝。 她略略不豫,跪地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哑然,沉默在厅堂中横亘。 “弦儿,你今戴了什么?” 温初弦暗暗冷汗。 早想到有此一问。 她强撑着,答道,“婆婆,夫君昨送儿媳一副镯环,儿媳今便戴了。” 长公主哦了声,良久没说话,似乎不理解。 温芷沅眸子低着,脸微微有些不妙。 温初弦看在眼里,晓得其中缘由。 现下二房来了一个花奴姑娘,温芷沅正和谢灵玉闹不快。 她这般明晃晃地戴着铃铛,相当于炫耀谢灵玄跟她有多恩,不是活生生在打温芷沅的脸吗? 可她现在正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长公主咳了声,道,“弦儿,知道你和玄儿夫和睦,不过这件首饰回去还是摘了吧,你一个长房主母,戴之轻浮不像话。” 温初弦嗫嚅道,“是。儿媳一定。” 她能说什么,说谢灵玄故意扣在她脚踝上羞辱她的吗? 谢灵玄名声太好,人人都知道谢灵玄是正人君子,她若那么说不但越描越黑,别人还会以为她矫情卖乖。 出了新月阁,丫鬟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捂着嘴巴像是在说什么。府中仆婢都知道,长房夫人搔首姿,嫁了个好郎君就肤浅地炫耀。 温初弦觉得呕心,头也不回地回了水云居,再不想见人。 谢灵玄是什么坏毒东西变的,用这种方式在她身上做记号。他给她身上戴这种招摇作响之物,可问过她的意思吗? 虽说是给她的生辰礼,却皆凭借他的喜好,强行加给她的。 下午温初弦依旧在清凉阁看戏。她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繁冗的衣裙将她的双脚牢牢遮住,只要纹丝不动,铃铛就不会聒噪。 昨唱樊盈盈的那小青衣今还在,温初弦有意观察了两眼,确实,肩膀宽阔,喉结若隐若现,是个男人。 没想到在梨园行当里男人扮上女子,竟一点也不违和。 她一时异想天开,若她也穿上戏服,扮上老旦,是不是外人也认不出来她是个女人? 这样,她就算跟随戏班从谢府溜出去,或许也没人知道。 温初弦眨了眨眼,刚要细忖这个念头,脚踝上的银铃却似一副枷锁似的,及时发出叮叮几声,将她从幻想中拽回来。 萧游昨乍然见温初弦,没有准备,情绪上有些失态。今他已调整了情绪,唱腔更加行云水,珠圆玉润。 他有许多话要对温小姐说,但却只能依靠绵绵唱腔,以戏代语。 两人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虽见面却不识。 半晌曲终人散,众伶过去领赏。 温小姐今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躺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但她又怔怔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似藏有深深的心事。 “先退下吧。” 她说。 戏唱完了,她只叫众伶先走,自己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萧游随众人而去,却猛然又听见她说,“那一位唱樊盈盈的角儿留下。” 萧游骤然一滞,缓缓转过身来。 温初弦坐在美人榻上,与他对望。 他还佩着摇曳的苏,脸上染着粉红的胭脂,画过的眉异常清晰,一副女裙钗模样。 萧游太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在极度紧张之下,自然而生的痛。 她刻意唤住了他……有什么事呢? 过一会儿,只听她淡淡夸赞说,“你唱得很好听。” 身边的侍女过来,给他送上一小块黄金,是她额外打赏给他的。 萧游定定神,受宠若惊,伸手接了。 她找他居然只有这事。 不过也是,他是给她唱戏的伶人,她除了打赏外,还能有什么其他话要跟他说呢? 萧游低头道,“多谢夫人。” 温初弦嗯了声,闭目养神。 隔了一会儿,见他还站在原地没走,略略惊讶。 “你认识我吗?” 萧游知自己现在应该隐藏身份,但当着她的面,他好似完全丧失了说谎的能力。 他抿抿,“小人有幸,见过夫人一面。”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