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玄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人的。 自全哥儿死后两个月了,他对她仍然不冷不热。像她这般夜夜用相来奉承他,本就得不到他长足的情。 或许她该对自己狠一些,才能在绝路中把生还的希望辟出来。 …… 清晨时分汐月照例给温初弦送一碗避子汤来,那味道还是甜丝丝的,一点不苦。 谢灵玄正在旁边,闲情逸致地拨一株兰花,见她喝避子汤,乜眼瞥了下也不理睬,平淡得紧,就跟看她梳妆拢发一样寻常。 左右避子汤都是她自己选择喝的,谁也没谁。 喝罢了药两人共用早膳,谢灵玄道,“今休沐,随你去香铺瞧瞧?听汐月说,那我没陪你,你还抱怨我来着。” 温初弦喝着粥,全没眼。 谢灵玄盘诘,“嗯?与你说话呢。” 温初弦说,“食不言,寝不语。” 谢灵玄哑然。 是了,她是大家闺秀,自然什么古礼都遵守。 他挪了挪身子,故到她面前去,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受你那玄哥哥的熏陶,还真不浅呢。” 食不言寝不语,除了那书呆子,谁会遵从。 温初弦定定看了他一眼。 她嘴里迸出的话是,别提玄哥哥,你不配。 实际上说出来的却是和缓的一句,“别提玄哥哥,咱们之间不提别人。” 谢灵玄笑笑,心怀不善地掐了下她柔的腮。 “惹人喜。” 饭毕温初弦上了个明丽的妆容,又在眉心点了花钿。细细的苏从她耳边垂下来,齿如瓠犀,檀口抿着,她站在谢灵玄面前,问他好看不好看。 谢灵玄道,“好看。温初弦是最好看的。” 他是凝视了良久才说的,说得又缓又慢,仿佛含着至诚。 温初弦道,“女为悦己者容,我是为夫君才刻意打扮的。” 谢灵玄琢磨着这句话,那种将一朵花藏于闺阁,她盛开的样子只被他一个人欣赏的觉,真的很美妙。 两人往香染居去。 温初弦才是香染居的掌柜,谢灵玄虽来也只是旁观。况且他对香料一门一知半解,本帮不上忙,做起事来还不如打杂的小伙计利索。 他闲闲道,“要不然下次我还是不来了,看你们柜上忙的,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都快容不下我了。” 嗅了嗅几味香料,更力不从心。 “若是我帮了倒忙,就不好了。” 温初弦垂眸说,“叫夫君来不是为了别的,有你伴着我,我心里才踏实。” 谢灵玄哦了声。 默然无语。 她垂眸仿佛是羞怯了,她今嘴巴也异常的甜。 外人见他们贤夫淑,都忍不住羡叹,天底下焉能有这般如鱼得水的夫。 谢灵玄表面上微笑受着这些赞扬,内心却无有波澜。 他将她拉到暗处,密朝她耳边说,“又是演戏么?其实当着这群市井小民,你没必要总这般。” 他从前倒是愿意她恭顺一些的,可现在他更渴望触及到她的真情实,无论恨,怒,怀疑,总是有血有的,比这些虚伪的恩更令他珍惜。 温初弦笑一笑,“夫君说什么,我答应过,我以后会真心与夫君过子。” 她揪住他雪白的衣襟,将他带向她,踮起脚尖来蜻蜓点水地吻一下,眸中蕴含着甜浓的光,每一丝都是挚。 谢灵玄任她亲了,授魂与。 他双也被这一吻染上了些胭脂红。 姑娘吻罢便走,继续调她的香料去了。 谢灵玄摸摸角,不由自主地舔了下,没情没绪。 难道,竟是他想错了么。 她没想象中那般倔强,也没因为她弟弟的死特别贞烈地恨他,不需要他用那种卑鄙又肮脏的手段曲折地攫取她的心。 她就这么轻轻易易地,屈服了? 谢灵玄慢慢回到前堂,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听她给客人们讲解香料的各种配方和用法。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乃至每一个细致入微的神都落在他眼中,毫无异样。 他心下忽起怜悯,或许他从前对她太严苛不近人情了些。 她他这个事实,就那么难以置信吗,他为什么就不能相信? 这一忙就忙了四五个时辰。 谢灵玄倒也有耐心,一直安静等待她,没催促或捣。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才相携走出香染居。 谢灵玄问她,“唤马车么?” 温初弦摇摇头。 她痴痴指向远方高吻苍穹的群山,和山顶羊云朵样儿的火红夕。 “不了,能和夫君在晚霞中走走,很舒服。” 谢灵玄霁颜,也由她。 她忙了一天了,脚步还是那样轻快。他被她牵着,都有点跟不上。 “若是将来有机会,我想去蜀都看看,听说那里有雪山。” 长安是见不到雪山的。 或许是因为天边碎云的模样形如雪山上皑皑的白雪,才令她有而发。 “夫君带我去吗?” 谢灵玄显些柔意来,“你要我随着的话,我就一定去。” 她忖度了片刻,遗憾叹了声,“恐怕是不成的。你是当朝右相,理万机,一都走不开身。” 谢灵玄澹然说,“若你有命,我亦可以为你辞去这些俗务。” 他那朗眉疏目滞了滞,如深谷中清冽的溪和风。他似有顾虑在,双几度开合,才犹犹豫豫问她, “我和你归隐,好不好?” 温初弦从未见过他如此柔弱忧郁的模样。 归隐还不简单,他直接掳了她去远无人烟的地方,不就归隐了么,还用问她。 可他眼下确实在认认真真地问她的意思,他想和她好好谈情,或许他有那么一点点想和她做真正的夫了。 温初弦没直接拒绝,“可右相的担子,谁来挑?我可不想做一个千古罪人,害朝廷失去一肱骨。” 谢灵玄迂回委婉,“你傻了,当朝右相本来也不是我啊。整批阅公文,编纂那些八股文实非我擅长的,心力瘁。若真有一天他回来了,我还是会把这官职还给他的。” 他。 谢灵玄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玄哥哥。 温初弦的心骤然一沉。 谢灵玄这么说,是暗示玄哥哥并没死吗? 难道她这几做的噩梦,竟都是真的,就是玄哥哥在向她求救? 仇意淌在血中,温初弦后槽牙咬着,尖锐的指甲想扑上前去,把眼前这张冒代玄哥哥的脸撕烂。 可她也深知,面前不是一个好糊的男人,她的一丁点细微表情的,都有可能让她这两个月以来的谄媚讨好前功尽弃。他对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点信任,也会随之崩塌。 温初弦抱住他的,将面孔埋在他衣衫中,以此遮挡自己即将崩溃的情绪。 “那太好了。” 怨毒的冰泪,硬是被她装成喜极而泣的热泪。 或许是没看见她脸的缘故,谢灵玄并未发觉她情绪的异样。 他顺势揩干她的眼泪,差点想说,要不避子汤你就别喝了——这话几度盘旋在口中,还是咽下了。 他终究是不能全然信任她的。 “好端端的,哭什么。” 温初弦扬起漉漉的一双眼,仰望他。 两人谈到了此处,情真意切,一切都水到渠成。她那只如玉般滑腻的柔荑,扪在他的心口上,深怜密。 她呢喃,“夫君。既然你不是玄哥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的眼神那样赤忱,没有任何私藏的心眼。既然要决定归隐,两人便该以诚相待,她这么问,只是要了解真实的那个他罢了。 谢灵玄知道这个问题对他不利,不告诉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一旦告诉她,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但他总不能骗她一辈子。 情到浓处,他暂时忘记了那些机关和算计,贴在她耳边,悄声说,“初弦,我,其实是……” 温初弦聚会神地听着,很快就能从他口中套得真实名姓了,却在此时,她余光蓦然瞥见一支白羽利剑来。 ……是朝着谢灵玄后心去的,那支冷箭完全处于在谢灵玄视线的盲区中。 顷刻之间,温初弦闪过许多念头。 她下意识狠狠抱紧了谢灵玄的身子,让他在那一顷刻动不了,好被利剑穿而过。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