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痛苦并未如期而至,锋利的刀刃,扎在了谢灵玄的腹部。 原是谢子诀料到,直接扎谢灵玄必不会得手,但若改变目标,假意扎向温初弦,一定能引得谢灵玄相救,到时再杀谢灵玄就很容易了。 这一小小的假道伐虢之计果然成功了,谢灵玄闷哼一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腹部血如泉涌。 温初弦登时泪涔涔,失声惊叫。她挣不破渔网,索不挣了,甩开谢子诀,跌跌撞撞地来到谢灵玄身边。 谢灵玄捂着腹部,身子晃了晃,温初弦泣不成声,看着他小腹处一片血模糊,正常人应活不成了。 谢灵玄的手臂虚伸向前,将她拦在身后。他沾粘稠血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她肩膀上也沾了血。 温初弦一恍惚,上次她落水即将溺毙时,如此奋不顾身救她的仿佛也是他。算起来,他已为她奔过两次命。 只是上一次她借着他来救她的时机,毫不犹豫地用簪子刺他死命,这一次他居然还敢来?就不怕是她和谢子诀联合起来演的一场戏? 他自以为聪明一世,竟也如此愚蠢。 哀莫大于心死,伤在谢灵玄身上,疼却在温初弦心里。 谢子诀已完全失控了,手中的刀子仍朝他们招呼过来。 温初弦下意识闭上眼睛等死,不过这个角度,先被刀子戳烂的一定是护在她前面的谢灵玄。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谁倏然放了一支冷箭进来,中了谢子诀的腿。 谢子诀倏然跌倒在地,手中的剖鱼刀也拿不稳了,摔出去很远很远。 可他口中兀自模糊不清地叫嚣着,像一只从地狱刚爬上来的恶鬼,眼睛炭红,要将两人撕扯着吃掉。 温初弦趁机连忙扶起谢灵玄,托着他往岩和码头的外面跑。 谢灵玄脚步实在虚浮,汩汩的血水在地面淌下一道暗红,朵朵溅开,触目惊心。 光越来越刺眼,他的体温却在飞快地逝。 温初弦崩溃地叫道,“你不要死啊……” 她也有点神志不清了,好几次险些摔倒。 外面果然站了黑的官兵,只因岩和码头太窄,这么多人本无法进来。刚才那一支冷箭,便是谢灵玉放的。 没错,少帝听闻右相夫被绑架后,火急火燎地命谢灵玉领人前往救援。谢灵玉做了武官,属于皇帝亲兵的范畴,对皇帝的命令不能不遵。 他左右为难,里面一个是亲大哥,一个是假大哥,骨情和恩情之间,他本就无法权衡。 直到有瞭望兵望见谢灵玄受了伤,情势十万火急,谢灵玉才迫不得已,放了一支冷箭,伤的是谢子诀的腿,也不是什么要害的部位。 温初弦拖着身负重伤的谢灵玄出来,军医、官兵一股脑儿地围了上去。 不是他们不忠任由主子受伤,实是谢灵玄有令在先,不准任何人擅自行动。 谢灵玄跌在地上,面惨淡羸弱。 温初弦将他抱在怀里痛哭,染血的双手抚他的面颊,对着他又亲又吻。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的……” 她神神叨叨地喊着,神快要承受不住了。 谢灵玄对她泛起一个很淡的苍白微笑,用极低的声音虚弱说,“舍不得我死?” 温初弦见他还能说话,破涕为笑,更加悲伤。 她怎么会舍不得他死呢。 这世上,她是最痛恨他的人,恨不得他死十回。 他死了,才正合她心思。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魂归[本卷完] 冰凉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淌下, 坠在谢灵玄的腮边。谢灵玄恍惚,这一滴泪,是她为他而的。 她为许多人许多事都过泪, 却唯独吝于为他。今,也算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值了。 为她这一滴泪,不枉他苦苦求索许久。 谢灵玄忽然有种万事完毕的觉, 就想踏踏实实躺在温初弦怀中,就这么天长地久地睡下去。这些年,倒下的人一个又一个, 他虽是名义上的胜利者,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累。 可温初弦见他眼皮渐沉, 还以为他真到了弥留之际,快不行了。 姑娘许是有些慌, 使劲地拍他的脸,混杂着一声声的呼唤和冰丝丝的泪水。 他被引得咳嗽了两声, 却蓄意阖闭眼睛,引她焦急,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刻来自于她的关切和担忧。 可好景不长,很快就有军医和郎中过来, 将温初弦劝开,好为谢灵玄包扎处理伤口。 温初弦也急糊涂了, 忘记还有大夫在。她趔趄着站了起来,脚跟稍微有点不稳,一阵头重脚轻, 眼前直冒金星。 她第一次这么恐惧谢灵玄会死, 仿佛只要他装装可怜, 她对他的芥蒂就都烟消云散了。 那种觉就像是她服下了一种药, 作用在她心里,使她明明不悲伤,却强行变得悲伤起来。同理,她明明不谢灵玄,却难以遏制地深起来。 她现在越来越不懂自己。 大理寺卿裴让对谢灵玉说,“可以将那臣贼子处置了。” 处置了,自是就地正法的意思。 谢子诀还在里面,温初弦不想伤害谢子诀命,下意识就想阻拦。可她只是一个弱质女,在场的高官们本没人听她的。就算是听,也来不及了。 一声号令,万箭齐发,虽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谢子诀定然被成了筛子。 温初弦周身如遭千钧巨石般的一击,双脚虚软如踩棉花,发慌发冷,急而晕了过去。 侍女们一窝蜂地将她扶起,送回了谢府。 此番右相夫俩被贼子绑架,两人都受惊不小。 人人都知道这夫俩最是伉俪情深,乐善好施,竟不想也遭此横祸。谢右相先是被歹人所替代,后谢夫人又被歹人挟持,那歹人究竟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专挑着谢氏一门害? 偃旗息鼓后,仵作和众人进去验尸。 谢子诀的尸体不难找,就躺在破船室的正中央。万箭穿心,他瞪着硕大而浑浊的眼珠,死不瞑目。 那场面实在太过恶寒,令人脊背发,不忍卒睹。 他的大部分-身体被箭贯穿,已瞧不出人形。唯有手里还紧攥着一物,仵作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的手掰开,俨然是一张女子的巾帕,还绣有兰花……甚是悉,谢灵玉认出,那是温初弦的随身之物。 巾帕很脏,沁着血,漉漉的,应该是擦过泪。想不到他临死之前,唯一悬念之人还是温初弦。 说什么母亲比子重要,说什么为了母亲牺牲子,都是被误解的。谢子诀奉行的从来都是忠孝两全,他此生真正挚过的女子,到底还是温初弦。 谢灵玉凄入肝脾,俯身为谢子诀合上眼。 他这个大哥,一生都中规中矩,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如果不是因为那人,一切都会好好的。谢子诀会循规蹈矩地娶了温初弦,加官进爵,平凡而荣耀过完这一生。 可如今,死了之后,谢子诀还要被钉上臣贼子的骂名,因为绑架千古贤相而永受后世唾骂,想来实不令人唏嘘。 那人就这么恨谢子诀吗,用如斯残忍的方式要了谢子诀的命? 谢灵玉曾亲耳听见,那人答应温初弦说不会杀谢子诀,最终还是杀了,设了这么一场毒刻薄的局。 只是如此,温初弦不会怪谢灵玄杀谢子诀,相反,还会因为前者的舍身相救而涕零,自此芳心暗许也不是没有可能。温初弦的心和身子,从此以后算是彻底被那人抓到了。 谢灵玉痴痴怔怔地走出码头,谢子诀死了,愿意为他哀伤泪的竟只有他一人。遥想当年在学堂,他可是谢子诀的死对头,是最看不惯谢子诀的。 细忖来,他本救不了谢子诀。 少帝只是名义上的皇帝,真正把朝政玩在股掌之中的,是谢灵玄。 那么多人看着,谢灵玉他身为朝廷命官,诛杀臣贼子是理所应当的。可谢子诀又是他亲大哥,他杀谢子诀是没有人伦,如果救下谢子诀一命,则是不帮兄弟帮反贼,明摆着跟皇帝和朝廷对着干。 他和长公主一样,本没有任何选择。 甚至连他夫人沅沅,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玄哥哥已经死了,还会为臣贼子被诛杀而拍手笑。 也当真是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裴让邀谢灵玄一起回,向少帝复命。谢灵玉面苍白,黯然相拒。 裴让讽道,“如此十恶不赦之人伏诛,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二公子这个样子,别是不忍心吧?” 身边的副将连忙替谢灵玉解释,说我家公子新官上任,没见过血,骤然见到这种血的场面有些不住,以后会改进的。 裴让哦了声,“若真这样,倒还情有可原。” 谢灵玉烦躁至极,别了裴让,不想入,也不回谢府,索往自己别院去了,睡个三天三夜再说。 残杀骨的愧疚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自己软弱。一接触周围这些假惺惺的人和事,就令他无比作呕。 …… 长公主听说自己的长子和长媳平安回来,先是喜极而泣,随即听说行凶的歹人已被万箭穿心就地正法,又面如土,委顿成泥。 她舌发苦,隐隐有一个不敢吐出的念头。 玄儿,死了。 她养大的玄儿,那么孝敬她的玄儿,死了。 明明前几天,他还承在她膝下,恭敬地给她倒一杯热茶。 她真是自私又狠毒的母亲。 一夜之间,长公主的头发花白了一大片,人也似残秋之叶,了无生气。 公爷说,“乐康就是心重,着急上了火,这不儿子儿媳都好好的回来了吗?” 长公主苦笑,有时候,人若能像公爷活得这么糊涂,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谢府业障太深,长公主再难住下去。 她已是风烛残年,又丧了子,本落发出家,常伴青灯古佛的。可她一走,公爷可怎生是好,难道老夫俩共同走过了一辈子,到最后公爷还要独自一人做鳏夫不成? 长公主虽出家为儿子超度赎罪,但也不能不顾公爷的受。 只好由公爷陪着,一道住去了山上。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