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意思?暗示我该讨好他,换取实惠好处么?我哑然失笑,都过了这些年,这男人,还真是一点没变啊。我于是拉正衣服,规规矩矩地说:“谢谢您的好意,夏先生,但我已经快年十八,早该自立。林先生的捐助,当年无异雪中送炭,给了我希望和温暖,我想有这个,以后的人生,我都会靠自己走得很好。夏先生的心,还是捐给其他更需要帮助的人为好。不管如何,谢谢您。” 我的话明褒暗贬,不惜麻美化自己的前世,也不让这个男人以为施舍两个钱就是慈善,旁人就该恩戴德。果然,夏兆柏有一秒愕然,随即讥讽一笑,宛若听到什么好玩的事一样,慢慢朝我走了过来。我心有顾虑,退后几步,却仍觉迫如山,正觉窒息,听到他带笑的声调说:“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懂得这些道理。正东捐助了那么多人,也只有你,那钱还没算白花。”他盯着我,简洁下命令说:“再呆一会,陪我说下世东。” 陪你?陪你说什么呢?说你怎么谋算?怎么伪装?怎么狠毒?怎么残忍?我心悲愤,拼命握紧拳头,抑着自己,才能保持脸上没有异状。我缓缓抬头,声音有些许颤抖,我问他:“你要说我陪你谈林先生什么呢?我并不了解他。” 夏兆柏冷声说:“随便,就说说,你遇到他时,他什么样吧。” “黑西服,白衬衫,没有系领带,比我想的瘦,脸不算好。”我努力想了想自己那段时间的样子,只怕可以用形容枯槁,狈不堪来形容,想想,还是不要说多错多,便潦草地总结道:“夏先生,我见林先生的时候也很短,只是坐一起观看了同学的才艺表演而已。夏先生不如找其他人吧,林先生生前的亲戚朋友呢?你找他们任何一个,想必谁都乐意跟你一起怀念的。” 他嘴角的弧度增大,看着林世东的照片,嘲讽地道:“和我一起怀念?不,没有人了。” 怎么会?我愕然,随即便明白,那是自然不过的了。当年那件丑闻怕是传甚广,便是往昔有点情的那些人,只怕也恨不得跟林世东毫无瓜葛,又怎会无聊到与你一起怀念。我在世时旁支亲戚确实不少,可林氏一垮,树倒众人推,这世道人人现实得要死,谁肯为与己无关的那个已死之人说句公道话? 我不知为何,突然说:“我记得,林先生有个未婚” 他猛然抬眼,目光犀利如刀,道:“你怎么知道?” 我直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为什么要多这句嘴呢?就算那女孩是我至今想起,唯一心怀愧疚之人,却也不必从夏兆柏这打探消息啊。我正要支支吾吾,岔开话题,却听得那男人一声低吼:“说,你怎么知道的?” 气氛一下又紧张万分,我心中大骇,几乎条件反地答道:“我,我看到林先生手指上的订婚戒指了!” 夏兆柏一下沉默,脸上云密布。是的,那个时候,林世东中指上是有一枚素白戒指,设计简洁大方,出自欧洲名家之手,人人都以为那是他的订婚戒指,事实上,那也算是。可林世东这个傻瓜,却为自己心的堂弟也订了一套相似的两枚戒指,美其名曰大师设计,值得珍藏,事实上,却自我催眠,将之视为一人一件的定情信物。真是可笑,人痴傻到一定程度,一花一物,皆可寄托相思,只是,又有几个愿意承认,那不过是自己哄自己玩的玩意儿呢? 不过那戒指我确实喜,依稀记得到死都没除下来。也不知身后被怎么处置,或者丢落到哪一角落去。这个世上,人都尚且朝不保夕,更何况一枚小小素戒?我叹了口气,只觉头晕越来越强,也顾不得对方反应如何,撑着神说:“夏先生,我身体不太舒服,如果没有什么事,请让我先走吧。” “是啊,那个女人,确实记得他,”夏兆柏对我充耳不闻,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只是,该记得他的,却早已忘了他;该忘记的,却总也忘不了,你说,这都叫什么事?” “他死了好几年,被人忘了也是正常。”我实在忍不下去,不管这个男人是心怀愧疚还是自我催眠,反正我都不想跟他再有纠葛。我勉强笑了笑说:“该记住他的人,总会记住,记不住的,又何必强迫自己去记呢?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我朝他低头颔首,转身就走,却觉胳膊被人猛然一扯,我收势不住,一下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中,那硬邦邦的肌,撞得我头晕目眩,鼻子生疼。我勉强抬起眼,却见到夏兆柏眼神冰冷,攥住我的肩膀手劲奇大,他似乎在我耳边低吼了一句什么,可惜我此刻天旋地转,视线模糊,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陷入昏之中。 第 4 章 昏厥中,有谁忙忙碌碌搬我的身体,又拿冰冷的金属仪器在我身体上鼓捣来鼓捣去。梦中,前世今生,光禄离,彩斑斓,不知身里身外,是何处天地;今昨,哪处为准?我一会是林世东,一会是小小少年。一个七旬老妪拄着拐杖过来,哭哭啼啼骂道:“东官儿,你怎么能抛下七婆啊,你怎么忍心让七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中一痛,伸出手去想安抚她老人家,手还未触到,却化成一个我今世的母亲,一手叉,一手指着我不住数落:“死仔啊,给你煲的清补凉为什么不喝?知不知道你老母使了几多钱啊?作死咯,你又不是小朋友,喝个汤还要你妈左请右请” 我笑了起来,正待出言哄她开心,却见母亲赫然不见,眼前站着一个魁梧男子,看不清面目,隐晦不明地嘿嘿冷笑,我心中害怕,不知他是谁,却本能知道他很危险。我转身撒腿就跑,却见那人一巴掌拍了过来,怒吼说:“林世东,你这个缩头乌,跑得了今,跑得了一世吗?你等着,再远我也能找到你,你等着!” 我“啊——”的一声低喊,猛然睁开眼,脸颊一阵火辣微痛,夏兆柏骇人的脸放大在眼前,我大惊之下,本能地连连后缩,口而出道:“夏兆柏,你又想如何?” 夏兆柏眼睛微眯,那双于算计的眼中凝聚着不知名的光,他偏头傲慢地打量我好一会,方不动声地站立起来,双手抱臂,淡淡地道:“你晕倒了,我将你救了回来。” “是,是吗?”我藏在被褥里的手握成拳头,竭力提醒自己,我现在不是林世东,是另一个人,一个对夏兆柏而言完全陌生的男孩。我垂头努力想着,一个正常的十七岁男孩,若遇到这等情形,该如何反应?是该道谢还是害怕?抑或好奇还是受宠若惊?我脑子里迅速运转着,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那,那多谢你了,夏先生。” 夏兆柏忽而跨进一步,我吓了一跳,攥紧被褥,被动地承受他居高临下,犹如X光线一样的视线,凌厉冷冽,仿佛能透过体,轻易窥探灵魂真相。他如此打量了半天,忽而淡淡道:“你很怕我?” 我确信此刻自己背脊已有冷汗滑下,前世多少不堪,皆拜此人所赐,到底是怕还是恨,已经分辨不清,只有一种退避三舍的本能冲动。我磕磕巴巴地说:“夏,夏先生风仪不凡,我们这等市井小民,从未这么近距离接触大人物,会,会紧张害怕,也是正常。” 他嘴角的弧度扩大,道:“哦?有没人告诉你,你中文学得很好?” “什么?”我诧异地睁大眼。 “现在很少有学生哥如你这样,会利使用成语了。”夏兆柏嗤笑道:“口英文单词的到处都是,可结果却英文只能讲点皮,中文呢却一无所知,你不一样,用词很”他微微蹙眉,想了想道:“典雅。” 我垂下头,林夫人当年最重这等表面功夫,我青少年阶段若有一句俗语脏话,那便要罚跪挨饿的。后来出了港岛上社圈,人人皆赞林公子真真世家公子,学贯中西,风度优雅,却不知,那口利法语,那出口成章的诗词歌赋,全是小时候,一下一下的体罚练就。我安静地对着那个遥远的过去笑了,若是可以,真想穿越时空,跑过去冲林夫人骂一句:我,顶你啊,老子不愿做不愿学,又如何?做个嘴口的街头飞仔,每开开心心,又如何? 可惜一切均是幻想,我早已被规训完备,便是如今已用不着讲礼貌讲风度,可铭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却怎奈改也改不掉。我叹了口气,抬起头,轻声说:“那,都是家里教的。” “那你家里还教你什么?”他似乎很兴趣,继续问。 “教我不要随便给别人麻烦,谢谢你夏先生,你对一个陌生人施以援手我已经不尽了,但我必须回去了。” 我试图起身,哪知刚刚坐起来,便一阵剧烈的眩晕,我伸出手去,胡想攀住什么,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一下钳住,随后,我无力地倒在一个男的炙热膛上。是夏兆柏,我心中惶恐,竭力想要推开,耳边却听得他威严的声音道:“别动,你想掉到下去吗?” 我不敢动,乖乖地任他将我靠在靠枕上,闭上眼,耐心地等这阵眩晕过去。忽然之间,我到脸上微,一睁眼,竟然是夏兆柏面无表情地抚摸我的脸颊。我一怕,想也不想,伸手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