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情把他手里几袋装着各种吃食的网兜分出来由她提着,与他边走边说:“蓝巍,北京火车站直到五十年后还在用呢,我以前来这里坐过很多次动车。回忆的后劲太大,刚才我差点哭出来。” “那等我们从陕西回来,你自个儿在北京站睡一宿,好好跟这座车站来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你别以为我不敢,我太平间的停尸房都睡过,还有什么地方不敢睡?”杨思情气势很大、很轻快地说。 对于穿越到七十年代的起始点是在停尸房这件事,她从一开始的晦气到现在已经被她当成自己人生当中浓墨重彩的辉煌一笔,每每提及,脸上都要出骄傲的快意。 蓝巍揶揄她说:“我估计要听你拿这个事儿吹牛吹一辈子了。” “是事实,不是吹牛,两辈子你也得听着。” “好,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下辈子你还来找我。”蓝巍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把她下辈子也预定了,正好称了他的心。 北京火车站在当年是集全国之力建造的,车站大厅有四部大型自动扶梯,候车大厅是沙发座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2 他们走进车站大厅,杨思情新奇地左看右看:“蓝巍,才早上六点多,车站就这么多人。” “年关刚过不久,他们这是要离家奔赴各自的岗位去了。” 他们搭自动扶梯到二楼候车大厅,找到检票口,检票进站。 蓝巍买的是最早班次的卧铺,来到站台后直接登上列车,找到对应的卧铺车厢。 一间卧铺车厢住两个人,上面,下面沙发椅,两张沙发椅中间有张小桌子,桌上有暖水壶、茶杯等物件。 杨思情觉得比未来高铁卧铺的配置还要高档,双手合十,眉飞舞地朝蓝团长一拜:“谢军爷买这么舒服的票给我坐,肯定不便宜吧。” 蓝巍曲起食指勾挑一下她的下巴:“跟我客气了不是,我的钱不给你花给谁花?” 七十年代坐火车,买票的情况大概分成三种: 硬座不需要介绍信; 软座需要介绍信; 卧铺需要介绍信 行政等级。 所以想买一张卧铺票,光凭介绍信是没资格买的,购买者还需要达到一定的行政等级。 蓝巍的行政等级买两张卧铺票绝对足够了,他们从北京南下去陕西需要坐72小时火车。 今天要是没有杨思情,他会直接买硬座票,能省则省。 有了杨思情,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七点,广播响起歌曲《东方红》,列车轮轴一点点运转起来,摩擦着铁轨,发出哐哧哐哧哐哧……的声音。 三天后的中午,他们在咸火车站下车,转坐长途汽车到杨思情b老家所在的小县城。 杨思情坐火车住的是舒舒服服的高级干部才有资格坐的卧铺车厢,好吃好睡,在三天的火车行程当中活跃得像只花果山的猴子,每天都要从车头疯玩到车尾好几趟。 哪想一坐上破烂的长途汽车,她这只猴子就不灵了。 汽车里挤灰头土脸的关中农民和他们的鸭猪仔等各种杂物,气味恶臭难闻,汽车本身还有浓重的汽油味,混合出一种地狱级别的味道。 杨思情坐在里侧靠窗的座位上,痛苦地闭着眼、皱着眉,脸跟发黄的老青菜有得一拼,衣服里面早已憋出一身冷汗。 每呼一下,都觉难闻的气味在她的五脏六腑里运行一个大周天,经过发酵,随时会以另一个形式从嘴里yue出来。 她在座位上蜷缩着身体不敢轻举妄动,害怕稍有不慎,嘴巴就要yue出不忍直视的“彩虹”。 蓝巍紧挨着她坐,不让别人挤着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背顺气,拿风油给她闻,拿话梅给她含,看她痛苦的样子,恨不得代她受罪。 他们两张顶漂亮的外乡人面孔,蓝巍更是从头到脚穿着衣冠楚楚的军装(其实是旧军装),在一大车子关中的父老乡亲们中间特别打眼,大家伙儿都猜他们是对新婚不久的小夫。 新茅坑香三天,只有刚结婚的男人才会对女人这么细致入微和体贴。 路上老有人上车下车,汽车开开停停,司机每刹车一次,都是在挑战杨思情的忍吐上限。 又是一次冲劲很猛地刹车。 杨思情身体往前飞去,再往后重重砸在椅背上,脑子一阵晕眩。 她的肚子崩盘了,捂住嘴拼命拍打蓝巍。 蓝巍心领神会,赶紧拿出铝制饭盒放在她嘴下。 杨思情埋下脸,往饭盒里哇哇大吐特吐。 蓝巍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等她吐好了,拿草纸给她擦嘴。 汽车里的男女老少,有不少人咧嘴笑,笑城里女人娇气。 在这种青黄不接的年月里,农村人和城里人,从外表上很容易区分开来。你看杨思情长得那么细腻,长时间风吹晒干农活带娃的农村女人的脸可没她那么。 这趟长途汽车每天县城、农村来回跑,车里坐的自然都是来自小县城十里八乡的村民,好死不死的,其中就有这么一个认识杨思情b的老姨。 老姨在瞧见杨思情的第一眼就觉她很面,在大家伙儿都看这对小夫的时候,她也撇着头眯着眼打量被围巾包住半张脸的杨思情。 直到杨思情拉下围巾呕吐,这才被她看到完整的脸。 汽车终于开到长武县汽车站,蓝巍等其他人都下车了才拿上东西,小心搀扶着晕车晕得瞪瞪的杨思情下车,坐在汽车站候车室让她歇歇。 “喝水。”他拧开军用水壶,边看她喝边问,“你以前没坐过这种汽车吗?晕车那么严重。” “没坐过这么破这么难闻的,这种小破车我家那边老早就淘汰了。哎,几点了?” “四点多了。” “时间太晚了,咱们晚上就在县城找家旅馆住,明天再去她家。” “嗯。从县城去她家远不远?” “几十里地,明天我们要改坐驴车。” 蓝巍笑了:“驴车你应该不会晕了吧。” 杨思情捶他一拳,难受地起太:“晕车晕得我头疼。我只来一趟,以后再不来这个破地方了,人差点代在那辆破车里面。” “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跟我结个安稳婚,你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蓝巍抓起她白皙的小手捂在自己口上,是他坚持大老远跑杨思情b老家来办理户口的。 杨思情也没干什么,瞧把他给动的,卑微的军爷。 “你别抓我,大庭广众的。”杨思情收走手,拿余光扫描候车室走动的人,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跟偷情害怕被看出来是一样一样的。 他们又坐了会儿,等杨思情从晕车中缓过来就离开候车室来到大街上。 离汽车站不远就有两家旅馆,他们挑一家进去,凭结婚介绍信订了间双人房。 小县城的旅馆房间很简陋,四面墙,一张木板和一看起来又脏又的被褥,一张桌子,两张椅子……独立卫生间想都别想,问过了,没有。 杨思情晕车出了身冷汗,里衣都了,贴在肌肤上冷飕飕的,她就想换身干的里衣。 蓝巍去旅馆的公共开水房提了桶热水进来,掺了冷水调好水温让她擦洗,这间隙里他去旅馆饭堂打晚饭。 菜很不好,他改去街上的饭馆,让现炒几个关中小炒,打包带回来。 杨思情已经擦洗好了。 蓝巍让她先吃着,自己披上巾,拿上脸盆,去旅馆的公共洗浴间清洗。 杨思情没有先吃,站在窗户前看大街。 天已经擦黑,街上能见度不高,几顶路灯发着暗沉的光辉,对照亮街面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蓝巍不久推门进来,只穿着背心,身上清清的。 “哎,你怎么不吃?炒面要坨了。” “我没胃口。”杨思情靠在窗边上低着头抠手指头,脸上闷闷不乐。 “想北京了?”蓝巍穿上军衬衣。 杨思情扭扭捏捏地嗯一声:“一个是想北京,另一个是对明天要去见那么多杨思情b老家的人有些怕。” “有我呢,你别怕。不行咱们就直接去当地派出所,让派出所给你开个户口本遗失证明,照样能把事情办成。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不一定要跟那个嫂子胡搅蛮。”蓝巍冲她招手,“过来跟我一起吃晚饭,我饿了。” 杨思情走过去:“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没心没肺还是太面面俱到,就没见你真正为什么事犯愁过。” 蓝巍抱住她,亲一口先:“瞎说,我犯愁的事都在你身上。” 早前在长途汽车上认出杨思情的老姨,下了汽车之后赶几小时的夜路回村,途中特地拐去杨家村。 她是从杨家村嫁去邻村的,经常回娘家走动,杨家村每一家的女人,她都说得上话。 站在杨思情b哥哥家的院门口,拍门呼喊:“秀兰妹子,秀兰妹子……” 破门后头很快传来声音:“谁呀?大晚上滴。” 老姨大点声说:“是额,杨拴子家滴,你开开门。” 炕屋炕上的王秀兰钻出被窝,下地穿袄,跟被窝里的男人说:“你别出声,额去看看就回来。” 家里来男人了,她不方便点灯,摸黑出了炕屋去开院门,借着天上的月光认出站在门口的老姨是谁。 “姨,这么晚你找额有啥事?” “秀兰妹子,你那个离家两年多滴小姑子有信儿咧没有?” 王秀兰奇怪她深更半夜跑人家家里问这个干吗? “有啥信儿,在外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捏。” “秀兰妹子,额今天坐车回城,在车里好像看见你家小姑子咧。” 王秀兰吃了一惊,瞪大眼问:“姨,你有没有看错!” “唷,这姨可不敢打包票。你家小姑子离家那年才十八吧,在大城市待几年也该变样儿咧,额瞅着就是你家小姑子。你明天别出工咧,就搁家里待着,看她回不回来。” “姨,你瞅着她看起来咋样?” “变化可大哩,像城里人。而且她不是自个儿回来滴,是跟着男人一起回来滴。那个男人穿军装,好魁梧好气派,姨都不敢搭话。你家小姑子可是在外地发达咧,领着吃公家饭滴男人衣锦还乡。姨大晚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想着赶紧回来给你报喜哩。” 老姨亲热抓过王秀兰的手拍拍手背,只字不提杨思情b的出走间接害死她丈夫那事儿,只说她现在衣锦还乡。 王秀兰对她的话信八分,存疑两分。 家里开就吃不饭了,那个偷跑出去的死丫头真找了个当兵的有本事的男人回乡,家里往后的口粮就有着落了。 作者有话说: 知识点: 陕西省的板块共分为三块:陕北、关中平原、陕南。 陕北是高冷的黄土高原,包括榆林、延安两市;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