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贺既然来府上,又和父兄关系近,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他谋反前,秦瑶作为家里的主人,自然不能将人赶走,便主动让燕贺这几留宿在将军府好了。 燕贺也没拒绝,顺势应下了。 距离洛三百里外的长安城,夜逐渐攀升,廷之中亮起灯火,如星星点缀。 谢玉升幽幽地站在黑暗之中,风吹衣袍如皱。 身后走进来內侍,对着皇帝道:“陛下,太皇太后用完膳了。” 谢玉升嗯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殿。 殿内古朴素净,灯火昏黄,太皇太后坐在圆桌边,手拈佛珠,似在念佛。 终于,她念完了,示意谢玉升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给谢玉升倒了一杯茶,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何时去洛,把皇后接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清醒 谢玉升接过茶杯,道:“皇后此番回洛,是因为思念家乡的父亲,等她叙完旧,自然就会回来。” “叙旧?”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回在大殿之中,充了质疑,“她与他父亲有什么可叙的,需要让她待在洛一个月都不回来?她还知晓自己皇后的身份吗,她清楚外面言传成什么样子了吗?” 谢玉升替秦瑶辩解道:“必定是有她事耽搁了。”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道:“你别替她说话,我问问你,是不是你和她起了口角争执,你说了气话,把人家气走了?” 谢玉升沉默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太皇太后轻拍桌案,道:“这半年来,我三番两次听说你二人起争执,也是,你俩本就是被一道圣旨硬凑在一起,既然没什么情了,那也别凑合过了。” 这样的话,不亚于一个惊雷炸开,四下的人听到后,皆埋下了头,噤若寒蝉。 老人家情绪动,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身后的李嬷嬷赶紧上前,伸手替老人家抚背,道:“您慢点说话,不着急。” 谢玉升将倒了茶的杯盏送到老人家面前,道:“祖母喝口茶润润嗓子。” 太皇太后推开谢玉升的手,他手上的杯盏没握紧,“啪”的一声,重重砸碎在瓷地上,碎片飞溅。 太皇太后转头看向谢玉升,问:“你若是实在不喜这个皇后,那就换一个。” 太皇太后摆摆手,对身后嬷嬷道:“芳韵,你去把那记着京中贵女的名单花册拿来,让皇帝把下一任皇后给定下了,省得朝堂内外为此事吵架。” 嬷嬷正要去拿册子,谢玉升开口道:“不用。” 太皇太后冷声道:“怎么又不用了?” 谢玉升道:“孙儿还没有另娶的打算,此事就不劳皇祖母费心了。” 太皇太后惊异道:“不想另娶?我以为你这个样子,是早就嫌弃皇后,子过得不难烦了。” 老人家嘴上分毫不留情,听得一旁的嬷嬷提心吊胆。 太皇太后继续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洛接皇后?她和你赌气不回来,难道你不会主动去看看?你是子傲,不想低头,非要等事情晚了,才后悔是不是?” 灯火在谢玉升鼻梁之上打下浓重的影,将他半边脸藏匿起来。 谢玉升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道:“不会晚的。” 太皇太后问:“未必,秦瑶兄长和丹县主的事,还没给你前车之鉴吗?” 当初秦临和丹县主情投意合,可谁也没想到,突厥会忽然提了和亲之事,先帝便从一众宗室女中,选了丹县主,送去与突厥和亲。 太皇太后道:“当初一个差错,就拆散了秦临和丹县主,秦临恐怕至今都在耿耿于怀,秦家父子为了大齐牺牲的太多,你不要与你父皇一样,让秦家人寒了心。” 她缓和了语气,道:“去接皇后回来吧,你心里是有她的,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挂念着她,你二人之间总得有一个人让步的。” 谢玉升盯着檐下轻晃的灯笼,暗里深深的草木叶子。 不是他不愿意让步,只是这让一步,背后牵扯的利害太多。 许久的沉默之后,谢玉升道了一句:“好。” 他起身,笑着道:“等过几朝堂上事情不那么忙了,我便去洛亲自接皇后回来。” 他说完走出了屋子,太皇太后目送着他的背影,眉心皱起,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但愿他能听进去我的劝告吧。” 夜里起了风,气温骤降。 谢玉升难以入眠,饮了酒,孤零零地立在廊下,衣袍被风吹起,使他看上去形销骨立。 侍女们想上来搀扶,看见皇帝昏暗的眸子,顿时生出几分犹豫,不敢靠近,只落后几十步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走在冷夜之中,犹如鬼魅,没有人知道皇帝要去那里。 夏快到尽头,路过的池塘里荷叶凋敝,昭示着寒秋的降临。 谢玉升一向耐寒,这一回,却确确实实察觉到了寒意渗透了衣袍,钻进了骨髓之中。 他停下步子,抬头一看,才发现到了清宁。 这是皇后的居所。 侍女们提着灯笼上来,照亮一方昏暗,问:“陛下要进去吗?娘娘不在,清宁里没有掌灯。” 谢玉升道:“不去。” 他嘴上说不去,却立在门外良久,静静地看着头顶的牌匾。 时不时有虫影掠过,灯烛洒下温暖的烛光。 大概是酒气的上涌,脑子犯昏,脚步不受自己的控制,谢玉升最终还是进了秦瑶的寝殿, 他坐在书案后,双手搭在圈椅上,头往后仰,双目紧阖,整个身子颓靡地往下陷去,喉结上下轻轻地滑动。 他试图在空气里找寻那一丝悉的气味,然而太过冰冷的气息钻入鼻端,冲散了他脑中的离,一遍又一遍提醒他殿中只有他自己。 万籁俱寂,他在黑夜里静坐着,失神许久后,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她了。 一个月来的夜夜,他度如年,分不清今夕何夕,觉和她有快一万年没有见了。 他很想见她一面,今夜荒谬到纵酒,抱着几分侥幸的妄想,企图醉了后,眼前出现一抹她的幻象。 可是没有。 谢玉升素来善于忍痛,这一刻,只觉膛被穿,生出一股锥心刺骨的疼意。 他目光移到桌案的笔架上,看到这放羊毫的架子上,竟然放了一把致小巧的匕首,不由笑了笑。 这确实是秦瑶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半垂着眼,出了那把短刃,在手上把玩了一下,泛着月光的刀身,轻轻地一划,左掌心便出现了一道口子。 一线血丝渗透了出来,稀薄血沿着掌心纹路落下。 这才是真正疼意。 他在心中训诫着自己,迫着自己保持清醒,辨别□□上的疼和心中幻想出来的疼意,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一个是切切实实来自于官的疼痛,一个则是不切实际的虚妄幻想。 殷红的血,如同清水一般,从指中下。 在一阵一阵疼意之中,谢玉升终于缓过神来。 他的酒醒了。 他低头看到左手是血,衣袍被血玷污,蜿蜒出一朵一朵的红梅,轻轻地长叹一口气。 他从圈椅上起身,准备离开这里,眼角却不经意地往书架瞥了一眼。 他停下脚步,从一堆书中,出了一只不起眼的小册子。 他认得这本册子,之前无意间来秦瑶里,翻看过一回,上面记录的也是她的录。 随手翻看到一页—— “真是奇怪啊,怎么会有人一落水就失忆呢?可谢玉升就确确实实就是落灰后失忆了,她不止情大变,还对我温柔了许多,还让我去照顾他。可我们之前吵了架,我心里过意不去,不过我总归是他的皇后,照顾他是应该的。” “其实我很好哄的,只要他和我道歉认错,我就原谅他了。” “我过生辰,谢玉升给我准备了花灯,是夜明珠和琉璃盏做的,明亮如昼,灿如星辰,万分好看。 “他主动吻了我,我的心一直跳。” “他会和我一样吗?他现在是有点喜我的吧?” 谢玉升眼睫一颤,将此页翻了过去。 “阿兄说要让我和谢玉升和离,我不想,我觉得谢玉升已经变了,和以前那个他完完全全不同,我是不是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呢?” ...... “有时候,我很想谢玉升来我殿里,可我怕打扰到他,不敢去催他,盼望着他早一点忙完政务来找我。 小时候我捡到了一只小猫,可家里不许我养,我就睡不好吃不好,总是想着猫猫。 阿姆告诉我说,挂念,那就是喜啊,傻姑娘。 是这样吗? 我对谢玉升也是喜吗?” 谢玉升在看到这一页,心脏骤然一滞,穿心的疼痛传来,让他不上气来。 挂念,那就是喜啊。 手掌心火辣辣的疼蔓延,他沾了血的手将册子合上,放回了远处。 二十几载光,他从未有过像今夜这样强烈的情,他从骨子里生出一层战栗,迫切地想要见她一面,和她把所有未曾说出口的话,都说清楚了。 初秋,夜四鼓,门敞开,一队人马向东疾驰。 洛,暑气未消。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