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她,她现在必须要离开,可支撑在墙夹角两边的腿,却完全不听话,如同膏药一般黏在上头。 便是此时,背后一声暴喝。 “谁在那儿!” 第2章 如梦令 恰在此时。 天际闷雷响起,盖住身后暴喝声,给林韫争取了片刻息的功夫。 她信手摘下瓦片,朝身后冲来的刀刃打去,与此同时,两脚与腹用力,将自己往墙头上引去,撑手跳落隔壁空旷院子。 冬夜晚风凛冽,割得脸颊生痛,也割得眼泪支离破碎。 林韫不敢贸然回头,只能一鼓作气跳上屋檐下支撑的柱子,攀到横梁上,抓住瓦片边缘,爬上屋顶。 可她还是没能忍住,回眸望了一眼。 悬着眶泛波泪水的眼,穿透沉沉暮,翻过堵堵院墙,刺过追来的持刀人,对上了另一双眼。 另一双绝望之中,依旧含意看她的眼。 这样一双连嗔怪也带着温柔的眼,在看见她接近外墙以后,坠落一串珍珠,缓缓阖上。 阿娘…… 林韫默默念着这称呼,掐着自己破损的手掌心,扭头往外墙跳落。 爹爹、叔父、两位兄长和五位堂兄弟,尚且安危未明,她必须要想办法找到他们才行。 “哪里跑!”追兵找来梯子翻墙追逐。 对方动作也利落,很快就将梯子架到外墙。 林韫瞥了一眼,也不敢往大街上跑,最怕对方破罐子破摔,连累无辜百姓;也怕对方轻易发现她,空口污蔑她是逃奴,要抓拿回去。 小巷狭窄,追兵不能一拥而上,对她这种打小上蹿下跳攀爬,在外四处跑,对京城街市了如指掌的人来说,才是最有利的抉择。 哪怕紧追她身后,刑部那帮人也不能轻易将她找回。 更遑论,追兵本就慢她一步,她身影没入窄巷里,第一个人才跳落草地,站稳追上。 “这边来,快!” 喝叫声将无处归家的浪猫狗吓着,它们呜咽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躲闪一边。等人离开,才躲回避风的角落,黑漆漆的干燥眼睛,看着已无人影的窄巷。 呼—— 隔壁人家翻出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人,翩然降下,给浪猫狗丢了几块随身带着的干。 她将脖子上的皮拢紧,迈着缓慢的步伐,融入灯火通明的长街。 京城冬长街,喧嚣依旧。 蜡矩兰灯高高挂,火焰璀璨明亮,落在河上,泛起粼粼带状光。烛影花下,少年人成双,低声细语闲聊话。 穿过楚馆前,楼红袖罗帕招,声笑语和丝竹管弦之乐从里面传出,与街上叫卖声混成一片。 所有这些声音,落在林韫耳朵里,只有空白的噪响。 她的眼泪已经被寒风吹干,如今心眼,都是去公主府找云舒。 不料刚过虹桥,便面撞见穿着铺兵1衣裳的人走来。可领头巡铺长2那张脸,分明就是朝她挥刀那人。 林韫直直往前的脚步一折,转入右侧的胭脂铺子,装成要赴佳约的少年,向掌柜的询问:“皮肤细腻却不够白皙,不刺鼻香气也不厚妆的姑娘家,适合什么胭脂水粉,帮我包一份。” 她与掌柜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灯火倒影进来的淡漠虚影,知道持刀的追兵还在店铺门口逗留,往内细看。 看着虚影徘徊,她心脏嘭嘭跳,垂眸拿着掌柜选出来的胭脂水粉,挑选几样。 见对方净挑贵重的胭脂,掌柜的喜笑颜开,斟酌着对方装扮,麻利掏出一个背莲花座大象銀平漆盒,往里面放上。瞧着空间有所剩余,还给了口脂面药进去,再绑上绣祥纹绸缎的带子递过去。 一番折腾,门口挨个巡视路人的追兵,也已离去。 林韫心思不在这上面,问了价便数够钱搁在柜台上。 她提着漆盒走出铺面,拉高大氅上的领,与他们背道而行,往黑暗中去。 有风面来,吹得路旁店铺竹骨绢灯沙沙轻响。 灯火高低明灭,暗影投路,照向两边。 渐行渐远。 直走到公主府附近,林韫趁人不注意,闪进对面小巷里,躲在半人高的竹筐后。 不出意料,巷子里果然有埋伏。 她将贵公子打扮的大氅,往旁边丢弃秽物的筐一丢,出一身黑袍,以及灰扑扑的斜挎包。 斜挎包里,吃的浪猫已不对她哈气,乖巧让她捧出来,放进竹筐。 “对不住了。” 林韫顺着小狸奴的脑袋,提前道歉。 她趁巷子尽头的几人不注意,轻悄无声,几下就撑着手脚立在巷子高墙之间,慢慢朝着前方挪动。 人到巷子中间,才又逮了个机会,瞄准竹筐,将小鱼干丢过去。 嘭。 很细微一声响。 巷子尽头的人还是被惊动,刀半出鞘,迈着谨慎的步伐往竹筐方向走。 高墙之间的林韫,趁机挪到尽头,撑墙而下,落在暗里打量四周。确认再无别的埋伏,她一鼓作气跑到靠近云舒院子的外墙,利落翻了进去。 脚还没踏上草皮,她就瞧见一身利落武装的平公主坐于院中石桌,唯有一盏灯伴随。 “韫见过长公主。” “素玉不必多礼。”平公主起身,伸手托住她手肘,“时间紧迫,我亦不便与你多说。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一定得稳住,不要慌,才能求一线生机。” 对方说话的语气,带着遮盖不住的沉痛。 林韫觉自己心里头冷不防被毒蛇啮咬一口般,冰凉透骨的毒,此时此刻,正顺着淌鲜血往心肺游去。 痛意一路开拓脉络。 她两手握拳,死死掐住掌心,以求稳住理智。 被冷风吹得干燥的瓣已粘连一起,难舍难分且仿佛有千斤之重。 她硬生生撕扯开,下瞬间裂开两道口子。 血还没来得及淌出来,便干透了。 “好。” 平公主袖管下的手,也用力捏了捏,才能开口如常。 尽管如此,她的声音亦有颤抖。 “左仆遭人陷害,牵涉为太子夺位而毒杀阿兄3的漩涡之中,已被四皇子当场斩杀。其余亲眷,亦由太乐署署令沈昌查办。据我所知,在京城的人除了你和衡儿,应当……” “应当……” 平公主闭着眼睛了几口气,才继续将剩下的四个字吐出。 “无人生还。” 嗡—— 两耳鸣响。 林韫紧盯着平公主张张合合的嘴巴,脑子里却仿佛进了一把泛着寒光的无情冷刃,将呼都截断了。 眼前一切画面,仿佛被丢进搅成漩涡的水缸里,往最深处去。 她的手不可抑制颤抖起来,眼睛却早被风干,徒有腔血泪,堵在双眼之后,无法淌。 “素玉!”平公主低呼一声,伸手将脸苍白如金纸,摇摇坠的人扶住,“我知道你心里苦,可你得想想阿衡,他才十岁,若是离了你,他便活不成了。” 阿衡…… 悉的名字入耳,林韫截断的呼,才重新续上。 是了,她还有阿衡。 她要保护堂弟。 “多谢长公主告知。”她白着脸,匆匆行礼就要走。 她得去接阿衡。 踉跄两步,被什么打了腿,才想起自己布袋里的漆盒,掏出来递给平公主:“劳烦长公主帮我给云舒。” “素玉……”平公主伸出手,捏紧漆盒,“你别怪云舒,是我给她用了香,不让她见你。” 林韫松开手,缓缓摇头:“我不怪她,她子烈,要是知道此事,肯定要冲动随我而行。长公主愿意将内情告知,已然仁至义尽,不必有愧。” 她庄重行礼,直起身后大步往外墙走。 还没蹬上墙壁,就听到外面飒沓的脚步声。 平公主立马抓过林韫的手:“跟我走。” 提着灯候在院外的驸马爷,转身朝她们看过来。 “外墙有人?” “嗯。”平公主沉声应着,不给林韫行礼的机会,脚步匆匆,一路进到主院卧房去。 她将人给走得有些气的驸马,自己将漆盒搁在桌上,摘下墙上挂着的佩剑。 “阿玦,你带素玉走密道到外城去,我去会会沈昌这贼。” 驸马爷点头应好,跑去开密道。 平公主从怀里拿出一个素面荷包,进林韫手里。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