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挑一个合适的角度,不把后背留给窗子,一样不能留给门口。这之后,季寒川十指叉、放在腿上。他在心里默数,同时,又看着窗外。 他瞳孔轻轻一缩。 竟然…… 有人,在从配楼里出来。 天气太闷热了,云层那么厚重,像是下一刻就有雨水落下来。但这时候,云层又仅仅起到遮蔽月的作用。 季寒川虽然眼力不错,但也要从各个方面综合推断,才分辨出外面走动的影子是谁。 维拉裹着一个披肩,左顾右盼,往古堡方向走。她大约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寻的对象,此刻正在二层,窗边,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的脚步偶尔有踟躇,但很快,又重回坚定。 季寒川想到与自己一门之隔的怪物,有些迟疑。他权衡,自己如果此时下去,和维拉聊一聊,是否会再出现安娜当时的情况。不过现在看来,维拉来找自己,这似乎在向玩家说明,其实安娜之外的所有女佣,都仍然是“正常”的。 季寒川撇一撇嘴,疑心病又起。他客观地判断,别人不说,莫妮卡的面、状态,绝对谈不上“正常”。 但是—— 他心中一动。 这是否说明其他东西? 比如,莫妮卡对庄园的隐秘,其实有一些了解? 她为了自保,于是做出一些将自己融入其中的改变。 季寒川抿着,思索片刻,觉得很有可能。 他正要继续看楼下动静,忽然听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声响。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笃笃笃!” 正像是欧文噩梦中描述的一样,那敲门声很快、急促,像是一种无声的催命符。季寒川勾起角笑了下,看着门下往进爬的小东西,又收敛表情,出一点紧张、害怕。 他“慌”地想要逃走。动作之中,难免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东西:欧文放在桌上的文具、书本,以及其他零碎摆设。这让家庭教师更加难受了,他几乎是手忙脚,想要将一切收拢,偏偏难以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越来越。这让家庭教师出了难受、仓皇的表情,最终,他咬咬牙,不再考虑所有东西原先是如何布置、摆设,而是略地将它们捧起来、放在桌上。 离得最近的一只甲虫已经爬到了季寒川脚边,同时,外面的敲击声越来越大,季寒川毫不怀疑,此时此刻,恐怕整个古堡都回着这样的响动。但在窗外,维拉依然对一切一无所知。 季寒川考虑:不过,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那个女佣去猝不及防,撞到了那个追着我的怪物,她岂不是要落到和安娜一个下场? 他微微拧眉,近乎无奈,嘀咕,大约是早晨过于顺利,拿到了太多东西,所以“游戏”想要从其他地方得到平衡。 季寒川做出决定。 “砰砰砰!” 敲门声变了,应该称为“砸门声”。季寒川翻身到窗上,一心赶路的维拉并未留意上方的影子。而季寒川左右看一看,左侧,是昨夜去过的、属于莫尔顿夫人的书房。右边,则是他今晚原本的目的地所在。 “砰砰砰!” 季寒川叹了口气。 算了。 明天、后天…… 总是有时间的。 “砰砰砰!” “咔嚓。” 他背后传来了木板碎裂的声音。 这时候,维拉也走到离古堡很近的地方,近乎是季寒川窗边。离开房子时,季寒川仍然把被褥摆成昨天那样乍看上去躺了一个人、实则不过普通凌的样子。加上天太暗,所以维拉并未察觉不对。她踮一踮脚尖,眯起眼睛,想要叫醒上的人。同时,她又被什么东西引了视线,往桌子方向看去。 “咔——嚓——” 门上的裂痕显然更大。 危险近在咫尺! 季寒川不再犹豫。 他向下跳去! 两层距离,几乎只在眨眼间,他就落在地上。高度平平,他甚至不用滚一下卸力。落在地上的动作很轻,像是一只猫。维拉听到一点风声,浑身一抖,以为遇到险情。但她紧接着又察觉到,不对,这似乎是…… “咔嚓!” 书房房门碎裂! 一道黑的影子冲入其中,冲到窗边! “他”往下看,俯视着整个花园。这时候,一直被浓云遮住的月亮终于出了一点影子。风不知道从何处刮来,无数甲虫从泥土中爬出,一起往古堡方向爬去。月光之下,这些甲虫的背部反光线,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涌动的湖泊,上面有粼粼波光。 而“他”背后,同样有这样多甲虫。虫子一只接一只地从袖口掉出,像是没有尽头。“他”身体重新打开,宛若郁金香在月下绽放,原本虽然丑陋、畸形,但毕竟还算人类形态的样貌彻底消失不见。 “嘘。” 季寒川安抚瑟瑟发抖的维拉。 他知道自己在冒险。 红头发的女佣脸上出惊慌神情,死死咬着牙,不开口讲话。 “他”的身影从二楼窗口折下来,可以被称为“脚”的部位稳稳地停留在书房地板上,身体却越拉越长。最后,从上往下,从家庭教师的窗子往里看。 “他”看到了一个睡的男人。 那双眼睛转动一下,环顾四周。地面上的皮箱、男人手边的羊皮本、干干净净的桌子。这样无声地注视,持续了很久、很久。维拉在发抖,季寒川哭笑不得,还要花一点心思,想:不知道邵佑会不会干预啊。 季寒川将心比心。 如果邵佑和其他人这样亲密,哪怕是出于绝对合理的缘故,季寒川想,自己或许、可能,都会有些在意。 这的确超过“绅士风度”的范围了。 维拉身材瘦削,他却算得上高大,这会儿,又是背朝窗口。而维拉,就在他身前,整个身体,包括头发都埋在被中。 她被完全掩盖住。两人——嗯,姑且当维拉是“人”吧——身体不可避免地有所触碰,为了让维拉不发抖,季寒川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维拉安静下来,有些过于寂静,季寒川又走神,想,自己这样子,其实很像是把冻僵的蛇放在口的农夫。 他又在想笑了。 另一个世界之中,宁宁屏息静气,看着这一幕。她不懂得人类的“吃醋”那么复杂的情绪,事实上,这种关头,邵佑也的确没心思想这些。他借着宁宁的眼睛,看向窗外。如果一定要给外面的东西下一个定义,只能说,那是一堆膨的、扭曲的块,像是实验室里被催的癌细胞集合,有着糙的、像是树上瘤子一样的硬壳,上面快地爬动着甲虫。 唯一还能与“生命”挂钩的,则是那玩意儿的眼睛。可和庞大的身躯相比,那两颗与正常人无异的眼睛,反倒成了最令人恶心的存在。 宁宁给季寒川设定了十个危险等级,当下状况,已经达到“七级”。而在此前,只有安平轮那一场,寒川爸爸因为和“祂”战,而被冻伤、落在水上,与冰蓝晶体血一同漂的时候,出现过更高的情况。 那条虚无的、没有边境的长河之中,两个世界轻轻触碰,即将融。 那双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到被褥之下的异动。 宁宁低声说:“它需要找到爸爸‘不对劲’的地方。” 邵佑不言。 宁宁也开始觉得,自己此刻讲话,更像是一种应对机制。她近乎难以置信,想:原来我也会紧张,原来我竟然在紧张! 也就是这一刻,宁宁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寒川爸爸…… 也不是真的不“害怕”吧? 他毕竟还是一个人类,虽然经历了很多、近乎对所有恐怖场面。虽然他背后有邵佑和女儿,出于对家人的信任,他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出事。但说到底,只要是人类,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总会有最本能的反应。 而季寒川对此的应对就是:用另一种思考方式,将这样的恐怖消解。 他会去想那些让自己开心、愉快的事。 譬如此刻。 “农夫与蛇”的比喻,让季寒川在稍稍轻松的同时,又记起什么。被子轻轻浮动,但并未达到怪物的攻击判定。季寒川是人,需要呼,于是膛起伏,这再正常不过。 但他借着这动作,将那顶绣痕斑斑的花冠,戴在维拉头上。 第608章 红头发 “呜……” 季寒川似乎听到了轻轻的噎声。但他背后仍然安静, 没有异动。他没察觉怪物在空气里挪动时会出现的轻微风声,更没有窗户被打开的动静。而维拉的声音,更像是一种在达成条件之后、只有玩家能听见的bgm。 他以前也遇到过这种状况,在游戏进行当中,直接被切入过场cg。此刻的状况十分相似,再有不同,也只是—— 他睡着了。 季寒川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他走在林地中, 小心翼翼, 怀里放着好不容易攒够钱、预备送给未婚的花冠。 他心想:未婚? 这么看来,“游戏”倒是很懒散啊, 给维拉相关npc和麻布遗书npc斯科特发了类似剧本。 与作为“家庭教师”、在林中打猎时不同。这会儿,季寒川手里只有一把小刀。他已经很疲倦, 腹中饥饿,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灼。每走一步,都觉得腹部痉挛。他想到这些,迟疑着摸一摸额头, 发觉:我发烧了。 虽然有意识, 但此刻实则是身体在自己走动,季寒川被困在躯体之中,却更像一个旁观者。往前的速度很慢, 没走十多步, 就要停下来息片刻。扶着树, 忧虑地看着四周。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 手臂上有擦伤。伤口得不到妥善处理,已经开始发炎、化脓,稍微碰一下,就疼到浑身搐。 他继续往前走。 季寒川冷眼看着,“脑海”中慢慢翻出属于这个人的记忆。其中有和斯科特不同的地方,他的未婚到庄园之后,曾给他寄了一封信,把原本两人定情的花冠送回,劝他不要等待自己,和村子里的另一个女孩儿结婚吧。 季寒川看着,心想:这是不是在暗示,维拉的理智值要高出很多? 可不管怎么说,这个年轻人还是来了。他很执拗,不相信未婚真的要离开自己。可是这一来,他却陷入了地狱。斯科特吗?他在地牢里见过这个人,对方一遍一遍告诉他,他们心的姑娘都已经离开人世,留存在她们体内的只有魔鬼。但他并不相信斯科特的话。 如果真的是魔鬼,怎么会把花冠寄回来呢? 他想要找到维拉,问个清楚。 可惜的是,到现在,他也知道,自己多半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呜——汪!”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