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还伺候过祺贵妃?一点没听她说过。 “叫什么赵嬷嬷?”许老太太道:“叫她赵大人。她从里出来就去了教坊司,当得起大人两个字。” 许元姝又依祖母的话,再次上前拜见。 从她进来到现在,两位老太太几乎是说个不停,声音又脆又响,显得亲热无比。 可是许元姝总觉得这花团锦簇之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特别是方才这赵嬷嬷嘱咐下人的话,“上好茶好点心”,总觉得是特意说给她们听的。 许元姝走到祖母身后站着,听着她们谈,说的都是诸如“你进来可好?”、“还行,你呢?”、“我也好。”之类的废话。 站了约莫一盅茶的功夫,赵嬷嬷忽然道:“你怎么光站着了?赶紧坐啊。” 说着屋里伺候的小丫鬟拿了个矮凳子过来,赵嬷嬷道:“放我脚底下,这姑娘长得好看,我得多看看。” 小丫鬟放了凳子,又拿了个绣着牡丹团花纹的大红垫子给她坐。 等她坐下,两人又开始闲聊了。 “前些子里又出事儿了。”赵嬷嬷笑道:“陛下又训斥了皇后娘娘,连凤印都给了李尚暂管。要我说李尚可值了,虽然《太·祖实录》上记了,‘尚掌导引中,凡六尚事物出纳文籍皆印署之’,可谁知道她能把凤印也拿来盖?” “尚当到这个地步,她也算得上是古往今来头一个了。” 又? 陛下第一次训斥皇后娘娘是为什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许元姝只知道柳家被门抄斩了,给陛下瞧病的太医也被赶了出去,还连累了六皇子。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虽然祖母说不可能,可是她还是希望皇帝能把外祖父一家招回来。 “李尚没推辞?”祖母的声音听起来可没赵嬷嬷那样兴奋。 “陛下是赌气,等皇后熬过这一阵子,还能饶得了李尚?” “唉……你这人。”赵嬷嬷冲着许元姝一笑,道:“你祖母就是这个脾气,太过小心谨慎了。若不是这样,她也能留在里当个嬷嬷,也能跟我一样出了还能当过官儿。” 这些事情许元姝从来没听祖母说过,她不由得越发好奇祖母当年在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还提这些做什么?”许老太太道:“都过了这许多年了。” “那咱们说点别的。”赵嬷嬷引开了话题,又讲起教坊司里的趣事儿。 什么翰林院的新近的编修们去教坊司游玩不知道规矩,连置办酒席的银子也没有,被招待了一顿窝头等等。 还有钱乐妃,又请了一座菩萨。 许元姝立即就把这人记在了心里,若是按照祖母说的,这位嫔妃不是个善茬。 头渐渐升了上来,许元姝立即就察觉到了她对面的一个衣架子。 要说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她也曾看过这东西,因为谁家的衣架子都是摆在卧室里,没有人摆在明间待客的地方。 这还不算,这架子两边原先想是有什么装饰的,只是被砍了去,只留下两个切口,也没叫人修补。 许元姝原先想不明白,可是太一照,她明白了。 原来这黑漆衣架上的装饰不是什么贴花,而是螺钿,把螺壳削成如纸一样薄的片,一点点镶嵌上去,做成各式的花纹图案等等。 太没照上去看不太清楚,太一照上去,螺钿便发出五颜六的光芒来,好看极了。 这样名贵的衣架,怪不得要摆在明间,而且上头一件衣服都没有挂。 赵嬷嬷看她一直在看,便笑道:“你若是进了,就能见到不少了。我这个是先太后赏的,只是带出的时候,叫尚仪局的司籍瞧见了,说两头的凤首不是我能用的,便给砍了去。可惜。” 许元姝恭维道:“就这一点残缺,才更显得珍贵,传世之后便又是一段故事。” 赵嬷嬷笑了起来,道:“你这孙女儿,真会说话。” 到了中午,赵嬷嬷又招待她们吃饭,饭菜并不丰盛,甚至有点清淡,许老太太道:“从里出来四十几年了,又吃这样的东西……到叫我凭空生出几分叹来。” 说着又跟许元姝道:“里不好吃太冲的东西,也不好吃的太,一旦在主子面前失仪,轻则断了前程,重则连命也要丢掉。陛下虽然不让妃随意打骂女,可是冒犯天子,无论哪一朝那一代,都是能砍头的…… “长此以往,女们便不肯吃的太,也不能吃的太冲了。” 等许老太太一说完,赵嬷嬷便打岔道:“你好好吃饭便是,怎么说起这事儿来?你孙女儿吃不下我不管,可你叫我也吃不下去了。” 许元姝便起来盛了碗汤,道:“您尝尝这个,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 等吃完饭,几人又坐了赵嬷嬷屋里,许元姝照例对着那个被砍了的黑漆螺钿凤首衣架。 不过坐了没一会,赵嬷嬷便道:“陛下已经年过六十,一大半的嫔妃们也已经年过四十,里不少女也都上了年纪,今年是要大换的。” “陛下一共二十一个皇子,年纪最大的太子已经四十七岁了,年纪最小的皇子今年才六岁,还有公主、娘娘,皇后跟太子妃里也要进人。” “陛下现在最宠的是二十一皇子的生母吴贵妃,魏妃养了三个皇子两个公主……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是想去陛下里,凭借我跟你祖母的关系,我也给你送进去。” 赵嬷嬷说得极快,几乎把里有头有脸的主子们都说了一遍,许元姝一开始还用心记着,可是到了最后怎么也记不住了。 方才说过的赵乐妃里是肯定不能去的,皇后心狠手辣,不把人命当回事儿,肯定也不能去,宠妃的里是非太多,依旧不能去,皇帝里也是一样,那…… 许元姝立即惊醒过来,冲着赵嬷嬷就拜了下去,“这等事情还是要里主子们挑的,哪儿有女挑主子的道理?” 赵嬷嬷笑了起来,道:“好好好!可见是个明白人,我就喜你这样的。”又对许老太太道:“你放心,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一定给她好好送进里。”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祖母便起身说要告辞了,“离得远,我这身子也经不得累,回头再来看你。” 赵嬷嬷也没多留她们,只叫下人包了一包点心给她们,又亲自送到了二门。 许元姝扶着祖母上了马车,刚出去赵家大门,才松了一口气,放松直了一整天的脊背,只是闭着眼睛休息了没多久,正想着她又过了一关,距离皇又进了一步,就听见祖母道:“早上给你带的金镶红宝石的纽扣,就是她的东西。” 许元姝一下子又清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眼,祖母面严肃,一字一顿道:“我的腿脚……就是因为跟她换了差事……祺贵妃的钗掉进了太池,那天当差的女太监全都下去找了。” 许老太太目光如炬,“这就是我教你的另外一件事情,不能跟人换差事。” 第33章 声东击西 “若是有人问我呢?”许元姝想了想, 小心问道:“若是有人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比方月底了想要见见家人, 想把月底的班换到月中,那我也不能跟她换吗?” 许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眼睛又闭了起来,她靠在软垫上, 道:“我已经教了你这么许多, 你觉得她们为什么要找你换班?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许元姝思忖片刻,不由自主的又去摸了摸护领上的银扣子。 用白纸做的护领已经有了温度, 银质的扣子也不行刚带上那样冰冷了。 “若是有人找我换班, 那就证明我好欺负, 我子软,或者……就是想害我。而且里规定每月二十五到月底见家人,想必就是怕有人排不开。” 许老太太略点了点头, 道:“你能有这个警惕,在里就不会吃亏。不过也不用太过紧张, 里真闹起来, 两个人都是要吃挂落的,谁都讨不了好。” 许元姝嗯了一声, 又问:“方才赵嬷嬷说里今年要进不少新人, 若是新人不知道规矩该怎么办?” 许老太太笑了笑,“女进去头一个月连门都出不去,若是有人生事儿就会被赶出去。” 许元姝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进之前做什么样的准备都不多余,问多么蠢的问题都不过分,因为一旦进,她能靠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里新进的女从七八岁就有,年纪轻的不敢来找你的麻烦,至于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你自己也说了,你识字,样貌也好,一般人不敢来找你的事儿。” 这么说……她要么一进去就消无声息的隐匿于众人之间,走中庸之道,或者——干脆一进去就显示出非同一般的气势来,至少能镇住不少人。 只是选哪个……现在只能尽可能周全的做好准备,具体的事情只能看进后遇见的都是什么人了。 见她静坐沉思,许老太太稍稍等了一会,道:“还有一件事情要教你。女是不得看太医的,生了病只能告诉药童,由药童给你抓药。吃好了就继续伺候主子,吃不好了就是被抬去皇的东北角,在仁寿后头的殿里等死。” 许元姝心里一惊,瞬间想起来祖母曾经说过,她跟外祖父是几十年的情,她当女的时候,外祖父还是个药童,难道…… “也不怕你知道,我当年好你外祖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里三五千的女,药童才不过几十个,太医院的一切杂事都是他们在做,还有里主子们的补药天天都得熬。” “就是他们想给你号个脉,验证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方子,一天也看不了几个人,所以好药童,是在里活下去最重要的事情。” “都说祺贵妃子暴,死在她手里女无数,可是我在祺贵妃里伺候了三年,女死了不到十个,还没每年病死的人多。” 许老太太严肃着一张脸说完,忽然缓和般的笑了笑,“不过你对医理也稍有通,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她忽然低了声音,“你外祖父是蒙冤离京,你寻个可靠的太医,稍稍透一下身世来历,这一关就算过了。” “是。”许元姝收敛心神,把心里刚生出来的那点不自在抛了出去,祖母能告诉她这种事情,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 她恭恭敬敬的挪到许老太太腿边,道:“您累了一天了,我帮您腿?” “嗯。”许老太太闭上眼睛,显然是没神说话了。 下午的路比上午挤,都申时二刻了她们才回来,这一天下来许元姝也觉得疲惫不堪,加上做了一下午马车又有点闷,眼看着到了许家门口,她便把帘子掀开小小一条,打算透透气。 “这是才给你做的衣裳鞋子,里头还包着五十两银子,你收好了。” 是素云的声音,许元姝的视线不由得移了过去。 素云跟一个看起来二十余岁,身材瘦削的男子正背对着站在许家门口不远处那两颗老树下头。 素云脸上有笑意,那男子倒是不在乎的样子,“怎么才五十两银子?” 素云道:“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三口花两年了!你以为很少?”她一边说,一边往后推了推,眼神略带惊恐往下看了看,“怪吓人的。” 许元姝这才瞧见那男子脚下趴了一只土狗,黄的,身长怕是已经有三尺了。 她倒了一口冷气,狗?那天就是两只狗在追他们! 原本跪坐在那里的许元姝直起了身子,若不是怕被他们察觉,她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伸出窗口。 “怕什么?”那男子抖了抖手里的绳子,“我从小养到大的狗,原先一挣扎就会划破脖子,现在就是换了绳子也不敢动了。” 许元姝无力的倒回车里,人是顾氏找的!不然干嘛给他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 还是父亲跟顾氏合谋想要害死他们,那前头母亲的死……顾氏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要害死志哥儿,要害死许义靖所有的子女,是想给她的孩子腾地方?或者干脆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怎么了?”许老太太睁开眼睛,看着许元姝问。 许元姝道:“看见太太身边的素云了,给人一包东西,沉甸甸的像是银子,就不敢再看了。” 许老太太就嗯了一声,别的什么都没说,反而叫许元姝安静了下来。 谋定后动,对付顾氏这样的人不能打草惊蛇,否则她走了,剩下的招数就要全部招呼在志哥儿身上了。 这一天连许元姝都觉得累,对身子不太好的许老太太来说就更累了,她连晚饭都没正经吃,喝了杯参茶便去休息了,叫她们自己在房里吃。 许元姝内心越发的,她要好好在里待着,才不枉费祖母这样费心帮她。 许元姝坐在梳妆台前头,衣裳已经换了家常穿的,头发散开重新梳了,松松的绾了个发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姑娘这脸都尖了。”玉珠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心疼地说。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