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诺大的安乐侯府,只有自己的儿子才和她是一条心。 陆渊彼时还很小,但亲眼目睹了陆卢氏这几年来的处境,他是唯一明白自己娘亲的人。 于是将药都倒了。 他那时唯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垂头丧气的将此事告诉了陆洺。 对这位庶兄,他曾经真真实实的认为,他们是兄弟。 云 华托腮凝眸,“所以陆洺将你倒药的事情给说了出去,卢家觉得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于是这些年都不让你登门?” 陆渊苦笑,“何止,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弑母的杀人凶手。” 云 华不解道:“可这是你母亲的意思,你可以和卢家说清楚呀。” 陆渊牵动 角,极嘲讽道:“你觉得卢家会相信吗,即便心里相信,也绝不会承认。” 是啊,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闺门之礼,却是卢氏女的深渊,卢家又怎么会承认陆卢氏是因被困于这方寸规矩中,甚至不惜以命来换取自由。 这对他们,可以说是莫大的 辱,所以他们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陆渊所为,倒了自己娘亲治病的药,害了她的 命,这样冷血无情之人,又怎会让他登门。 怪可怜的,云 华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就没真的后悔过吗,要是当时没有帮你娘倒了她的药,指不定她如今还健在,毕竟人活着才是真,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话虽这样说,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命很珍贵,但对于陆卢氏来说,她不愿再做卢氏女,又无法摆 制约,死可能是最好的解 了。 陆渊轻笑,“后悔过,但我想,我娘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娘亲, 子,女儿。” 云 华无不叹息陆卢氏活的这般不洒 ,幼时几次的遥遥一顾,如今仍能想起那般卓越的风姿,这样好的人,只可惜投错了胎,也做错了事,如果换成是她,什么卢家不卢家,规矩不规矩,先自己舒畅了再说。 在启程范 之前,大理寺先把公文批了下来,说是证据不足,暂不予以翻案。 皇 那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谁也不知道那位年迈的皇帝,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这事像是 起湖面的一颗石子,起先水浪很大,涟漪四起,但如今又恢复死寂一片。 路上云 华无不可惜,“差一点就能翻案了。” 这趟不仅有云 华,两个孩子也一同带上了,虽然吵闹了些,但也多 了不少趣味。 范 离京城并不算远,但因有孩子,一路上走走停停,也费了半个月的时间。 不像是过来办事,倒更像是游山玩水。 卢家在范 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些世家男子当朝做官,女子则多是高门夫人,势力 织在一起,拧成了一股绳,多少年来 深蒂固,不论怎么改朝换代,它们都能巍巍而立,难以动摇。 在范 ,卢家甚至比朝廷还具有威信力。 他们到范 的第一 ,先找了个客栈住下,这里是大晟的富庶之地,百姓们安居乐业,虽不比京城那边繁荣,但所见行人个个脸上挂着笑。 受卢家荫蔽的百姓不少,随便啦一个来打听,都能说上半响好话。 譬如卢家每月会定期发恩德宴,不论身份贵 ,都能享用一桌丰盛的席面,还会助寺庙道观修缮供奉,修路搭桥,逢上天灾人祸,比官府放粮还多。 这并不是做场面,而是真真正正在帮助范 的百姓。 云 华听后啧啧赞叹,“不说别的,这卢家的确是范 百姓的福音。” 能世代屹立,定是有它的道理,陆渊瞥她一眼,“我又没说过卢家不好。” 这个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多的是这样,有一面好,有一面坏,只要好的那一面能有助于民,在百姓来看那就是好的。 更何况严训闺门之礼,在世人眼中并不是坏事,女子当如此。 刚到范 ,处处新奇,不止是云 华,燕姐儿慎哥儿都很 兴趣,慎哥儿走路已经不摇晃了,蹬着 嘟嘟的小腿,跟在姐姐身后,活像个跟 虫。 燕姐儿心疼他,想捞他起来抱着,慎哥儿却不让抱,非要拉着她衣角跟着走,一条街逛下来,姐弟俩吃的 实,引来了周遭人的纷纷注目。 不说爹娘一个比一个标致好看,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就单这两个孩子,小的圆滚滚白 ,大的行止娴雅,眉眼盈盈,该是有多好的福气,才能有这样一对儿女。 没有哪个当娘的不喜 别人羡慕自己孩子的,云 华 直了 板,昂首 走在孩子后头。 等一连逛了三 ,腿都走酸了,慎哥儿说什么也不肯下地,就窝在 上,这才稍微消停会。 这三 他们边逛边玩,也顺带打听清楚了卢家的情况,知道每月十五都会放恩德宴,便又歇了两 ,挑了这天出门。 没办法,要是陆渊就这么上门,恐怕在门口就得吃闭门羹。 陆渊原本并不想让云 华一块去,头回上门卢家必定不会给什么好脸 ,他不想叫她连带着一起受气。 可云 华却道:“我只是去看热闹,又不做什么,他们要是敢说我,我一定还回去,我身上又没 卢家的血,不欠他们的,他们也奈何不得我。” 仔细想想这话好像并不无道理,她执意要去,他也拦不住。 等到了卢家正门,这里早早排起了长龙,有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衣着得体的平头百姓,恩德宴吃着是卢家的心意,并不是为了救助贫苦。 他们刚到时,几个卢家家丁略打量了几眼,估计是许久没见过这样出 的人,但也很快恢复平静,摆手让他们后面排队。 云 华想说什么,还没等开口,家丁直接打断她,“我不管你是谁,就算你是公主王爷,来了都得排队。” 这就是卢家的底气所在,一视同仁,云 华哑然失笑,拉着陆渊真往后排队去了。 这样也 有意思,头回为了吃席面排过队,即便他们另有来意,但跟着一堆百姓凑趣,心里也有了点期待。 “也不知这席面都有些什么,好不好吃。” 排在他俩前头的人听见了,回过头笑道:“二位第一回 来范 吧?” 云 华说是啊,和他搭起话来,“京城都没有过放恩德宴的,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呢。” 那人也是个能说会道的,听闻后道:“别说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大晟,放恩德宴的有,但月月都放,还将人请进家中,由家主亲自款待的,卢家,绝对是独此一份!” 陆渊微微动眉,“家主亲自款待?” 那人嘿嘿道:“可不是嘛,不仅会 面,还会一桌桌敬酒,不管你是谁,都一样款待,这可比那些有点钱就鼻孔朝天的乡绅强多了,要不人家是卢家呢!” 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那人又絮絮叨叨了许多,都是在夸卢家的好。 云 华望了望前头的队,“可还有这么长,得排到什么时候。” 那人说别急,“记了名册后,你就能进去了,记得挑个靠前的位置,能先看到家主呢!” 于是又等了半个时辰左右,终于轮到他们了,记名的管家头也不抬,问道:“叫什么。” “陆渊。” 管家手下的笔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问道:“这位姑娘呢。” 云 华报了名字上去,就有小厮领他们进去。 厅子足有三四个跨院那么大,摆 了上百桌席面,已经有许多人坐在了座位上,虽然人多,但并不吵闹,不论乞丐百姓,偶尔互相 谈,也都是 低声音的。 可见他们对卢家心中有敬意。 刚坐下来,陆陆续续又进来了不少人,人多就热闹,虽然还没上菜,但比一个人吃饭可有意思多了。 待到人记齐了,那前先的记名管家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内院去了一趟。 卢老夫人已有耄耋之年,虽早不问家事,潜心在佛堂静修,但如今的家主是她嫡亲的儿子,极重孝道,她在卢家,任谁见了都要恭敬唤一声‘老祖宗’。 管家到了院门口,通传后进去,呵 问安,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奴才原以为是重了名,但见他的气度不俗,长相也有几分像九小姐,心下揣揣不安,想着还是先给老祖宗报一声。” 第56章 九小姐在卢家是一个大忌, 轻易不能提,刚来的新人不懂原因,也只有管家这种经年的老人才知道其中原委。 三十多年前, 九小姐嫁到了京城安乐侯府, 预备要成为未来的侯夫人。 九小姐虽是卢家嫡系, 但不是正经原配嫡出, 不过她自幼养在老夫人膝下, 不是嫡小姐,那也远比嫡小姐更高贵了。 本是在外人看来出身名门,锦绣富贵的九小姐, 顺理成章成了侯夫人以后, 却没几年就突然病亡了,外人只叹她红颜薄命,可惜可怜,但卢家内部,却是知道事情的所有缘故。 可真把当时还那么小的孩子送去报官?这显然不现实, 卢家只能彻底和安乐侯府断了联系, 就当做没生过这个孩子。 这么些年,老夫人没有一 不在念着九小姐, 从小养到大的孩子, 情深厚, 却被自己的亲子害死了,老夫人只能每每提及时,都老泪纵横。 久而久之, 九小姐就成了一个 忌,过去了这么多年,时间慢慢冲淡, 很多卢家这一代的,都不知道曾经有过九小姐这么一个人。 管家小心翼翼觑着老夫人的脸 ,只见那张干瘦枯槁的脸上毫无波动,然后捻着佛珠,慢慢站了起来。 能活到耄耋之年,经历了太多事,如今没有什么能轻易惊动她的情绪。 “老身去看看。” 这个年纪的老人,本该拄拐蹒跚,但卢老夫人明显 气神很好,她瘦而小,宝相花纹寿喜暗青的锦衣罩在她身上,走起路来不逊于年轻人。 管家心里松了一口气,老夫人现在已经很少出佛堂了,能请动她出面,回头外面那人要是真和家主闹起来,场面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太难堪,他的差事也能稳当一点。 卢家很大,从佛堂到宴厅,足足走了两刻钟,后面跟着的管家都已经有些气 吁吁,但卢老夫人腿脚还很利索,她走的极快,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很紧张,很盼着见到外面那个。 厅里菜已经上了一半,算不上多么 美的珍馐,但胜在味道不错,而且分量还很足,云 华一连吃了许多,是真把自己当成来吃恩德宴的。 陆渊则忧心忡忡,不时望一望正堂,看着家主什么时候出来。 云 华见他碗里什么都没动,催促着人道:“你快吃些呀,吃 了待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从来没有叫人饿着肚子打仗的。” 她这种随遇而安的 子,好像永远都生机 ,充 着朝气,和她在一块儿,就算是拌嘴吵架,也有意思。 在渊里蛰伏久了的人,碰上她,就像是原本枯寂的老树被绚烂的点上了一笔,从此落下一树的五彩缤纷。 陆渊真就用了两筷子,云 华吃 喝足后定定而坐,一打眼,看见不远处花屏旁有个老人正不错眼地盯着他们看。 她原以为也是来用宴的,没放在心上,吃了几口茶后发现那老人还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就觉得有些诡异了。 她知道自己美,但也用不着这样看她,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对那老人回之甜甜一笑,可结果老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云 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人 本没看她,全盯着陆渊瞧了。 难不成她还没陆渊好看?云 华嘟囔一句,推了推身边陆渊,“有个人正看你呢。” 陆渊说谁,云 华朝花屏方向努了努嘴,“那儿。” 卢老夫人和陆渊的视线相撞,陆渊眯了眯眼,缓缓搁下了手里的汤勺。 这些年虽然卢家从来不肯认他,但这并不妨碍陆渊去打听卢家,卢家有多少人,属于嫡系还是旁系,子弟分别在哪里做官,姑娘又嫁给了哪户人家,他都一清二楚。 其实也用不着打听,范 卢氏盛名在外,许多事不必他刻意去得知,自然而然就能传到他耳中。 这样的打扮,又是这个年纪,应当是那位高寿的卢老夫人。 陆渊起身,抖了抖袍袖,朝花屏方向一拜。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