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去了执法堂,找白逸深聊了聊闭关的事。他已经到了金丹圆,可以准备结婴了。 “你先闭关吧,我师哥已经开始快三年了。”她道,“等你出关,就来换我。” 白逸深并无意见,凌虚阁需要有人坐镇,但下一批弟子还没培养起来,他们只得错开闭关时间,轮着来。 接着,殷渺渺和他商量了一下闭关后执法堂事务的处理方式。说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她告辞,去了翠石峰。 任无为虽然还挂着执法堂掌事的名头,但事情基本上放给了白逸深,待他结婴后就准备彻底放手。而翠石峰大大小小的事,如今都由新人接手——当年忙前忙后的韩羽结丹失败,已经陨落多年。 大小事务皆有人管,任无为心无挂碍,常年闭关,通向山后的木廊已经破损不堪。殷渺渺在山头站了站,没有打扰她家师父的清修,转道去了竹屋。 后山的竹林里,云潋在闭关。殷渺渺立在院外,踟蹰不进。 “师妹来了。”里面的人说,“进来吧。” 她道:“我只是过来转转,不打扰师哥闭关。” 门开了。云潋朝她伸出手:“来。” 殷渺渺把手放在他手心里,跟着走进了屋子:“不要紧吗?” “我一直觉得闭关没有必要,顺其自然就可以了。”云潋道,“师父非要慎重些,只好依他了。” 殷渺渺忍俊不:“还不是师哥当初结丹太吓人,师父是怕了你了。” 云潋笑笑,拉着她坐到身边:“不高兴?” “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殷渺渺斜过身,靠到他肩头。 云潋问:“凤霖,还是叶舟?” 她长叹一声:“都是。” 按照本来的计划,她打算慢慢疏远凤霖。他已经结丹,算是个真正的修士,是时候引导他联系上旧部,准备回西洲了。神妃要待在凤凰台,只要伪装得好,可以一边历练,一边收集情报,等到时机成,便能联络其他人,拉神妃下马。 羽氏并非没有元婴,只看在帝子的份上,没有轻举妄动罢了。他们出手,凤霖不会有危险,也能达到复仇的目的。可是出人预料的,他听了她的话,不仅没有认命,反而愈发依恋,叫她头痛不已。 还有叶舟。 他在北洲历练,寄回来的信里不止有魔修的消息,还有他的经历和悟。她看得出来他已经竭力克制,但字字句句是小心翼翼的情意,想忽视都难。 “师哥。”她头疼极了,“我很为难。” 云潋轻轻笑,问道:“这有何难,就看师妹喜的是谁了。” “我喜的是谁?”殷渺渺睇着他,似笑非笑,“我以为师哥很清楚。” 云潋轻柔地抚摸她的鬓发,声音清淡:“嗯,我知道。” 她扬起眉:“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太寂寞了。”云潋平静地说,“门派安稳,师妹困在白峰上,总要些事情打发时间。” 殷渺渺无法否认这一点。冲霄宗远离俗世,一太过相似,云潋、任无为一直闭关,莲生长眠不醒,凤霖她,称心懂她,却无法填她内心的虚无。 因为寂寞,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纵容凤霖,他给她的生命带来些许彩,连烦恼也是好的。可此非长久之计,她不能因此便误了凤霖。 他太傻太真,容易深陷情障。 “唉,这真有些难办。”她喃喃道,目不忍。 云潋知道她想做必然做得好,慕天光都放手了,何况一个凤霖。但他说:“师妹可以对自己更好一点。” 殷渺渺明白他的意思。其实收下凤霖也无碍,他天真好骗,只要她愿意,糊起来轻而易举,她可以把他养成自己喜的样子,一直带在身边。甚至以她现在的地位,享受齐人之福也未尝不可,门派绝不会多置喙,或许还乐见其成。 然而,她道:“我不能这么做。情意难得,问心无愧才好。” 人有富贵贫,修为有高强弱小,乃至身躯皮囊也有美有丑,上天对人类唯一一视同仁的,大概只有死亡和情。情无高低贵之分,每个人的情都是弥足珍贵,且独一无二的。 她自诩不是良善之辈,却想要慎重以待。 “我明白了。”云潋道,“这是师妹的‘道’。” 第421章 夜深人静, 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如涛如浪。 云潋的屋子里空的, 殷渺渺没寻到舒适的地方,占了他的榻休息。被褥和玉枕散发着清凉的气味,一点温度也无, 她平昔不宿在这冷冰冰的地方,但今时有他在身边, 心中安宁,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觉睡醒, 不过半个时辰。她不起身,任由思绪飞转。 云潋说她对情的态度近乎于道, 或许是, 但绝对不完全是。照理说, 结婴的前提便是寻到了自己的“道”, 她的修为渐圆,但对于己身的道, 却依旧没什么头绪。 《风月录》修的是“情”, 可她的“情”落在哪里呢。 记忆的最初,她喜过卓煜。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时, 她落到陌生的世界,失去了记忆,找不到身份,活着,但等同于死了。因为人的存在和价值, 和与生俱来的身份、社会关系密不可分。他是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和她建立了第一份情的联系,后来,还给了她一个身份——大周的皇后,卓煜的子。 诚然,这对修士来说并无用处,甚至尘缘本是负累。但无法否认,她因此定位了自我,获得了力量,时至今,他仍然影响着她。 接下来是向天涯。 毫无疑问,她喜他,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是天生的浪子,束缚他的脚步等同于谋杀,故而只能相,不能相守。或许常人难以理解忍受,但她却觉得很好,在放弃束缚的同时,他们也不再需要对彼此负责。 情关系是情契约,要求忠诚;婚姻是社会契约,有经济、法律上的关联。而是纯粹的情,涌动在心,不受身份、地位、外貌、种族、别的约束,且为单向的,私人的,与道德无关的——在社会秩序和道德产生之前,它就已经存在。 可是,世人大多将此混淆。 瑶桃的悲剧,在于她将婚姻关系等同于情关系,可是二者不同,婚姻制度会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情的契约却存于人心,亘古不变;向天涯的作风为人诟病,却是因为有很多人认为相就已经结成了情契约,而事实并非如此。 他一个女人,却明白情无定,或不长久,也行下一刻就会变心,故而拒绝接受情契约,更不要说婚姻了。 殷渺渺始终觉得向天涯是个聪明人,他摒弃了世俗和契约的枷锁,遵从自我的意愿,追逐的是“本心”。而当她和他舍去了外界对情的种种条件,反而寻觅到了男女间最本质的引和愉,永远轻松。 再后来,是莲生。 殷渺渺情不自地抬起手,轻轻抚向丹田。他在那里沉睡着。时至今,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们的情,她喜他,媚骨天成,玲珑心窍,谁能不? 但他对她倾尽所有,她却不然。莲生一直都知道,她心里藏着另外一个人,但仍然这么做了,无怨无悔。 奇怪的是,自此以后,她确实觉到了他们之间产生了牢不可破的联系,修道在己身,再亲密的恋人,也无法死生相随,但他会陪她同生共死。 也许,这正是他所求的,一种极其亲密的,无法割舍的关联。 慕天光……不,在天光之前,还有另一个无法逃避的人。从来不说,但她知道,他也知道。 他们之间的界限很模糊,无法确定何时算越界。他纵容着她的试探,也不在意发生一些暧昧,他无所谓哪个身份,因为世俗的标签与他无干。她对他束手无策,最终被他说服。 他们维持着凌驾于诸多世俗情之上的亲密联系,难以归类,无法定义。 但这个答案十分重要,理清之后,她才开始和慕天光相。 常有人说“天作之合”,大概就是这样了。他们相,他们成为了恋人,原本没有意外,他们会结缘,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他们的情,完美重叠了、情关系和社会关系。 如此难得!如果她和慕天光不曾分离,也许她这一生已然圆。 然而……情深不寿,奈何缘浅。 虽然如今,她已经释怀了和慕天光的分手,但内心深处,有些东西不见了。 凤霖很可,称心处处体贴,甚至叶舟的懵懂也十分惹人怜。她现今是凌虚阁的首席,名声、地位、威望都有了,身边并不缺少慕的男人,可她对他们的回应,都只是浅浅的涟漪。 她的“情”消失了。 她该找回来吗?还是应该任由它去? 殷渺渺思索着,心中忽然摸到了一处无形的屏障。它拦在了她的面前,阻挡了她的脚步。 这是……瓶颈。 阻隔在金丹和元婴之间的,心境的壁垒。 * 殷渺渺回到白峰的书房时,称心正在整理书籍。他穿了件蓝的长袍,袖子挽起,出胳膊消瘦如柴。她暗自心惊,他竟然形销骨立至此。 “主人。”称心看到投到书柜上的影子,连忙转过身来,面上含着温和的笑意,“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殷渺渺沉默了下,说道:“不必如此,你……可以做点别的。” “我没有别的事做。”称心抱起玉简,分门别类,“我去看过绾绾了,她在凡间过得很好,慈善堂的事也安排好了,我认识的那些人……命都不如我好,如今都死了。” 殷渺渺听着他平淡的叙述,微微恻然。 称心泰然自若:“主人不必为我难过,寿终正寝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很高兴。” 好一会儿,殷渺渺问:“你有什么心愿吗?” 称心想了想:“我陪主人下盘棋吧。” 她自无不应,问他:“你擅长下棋吗?” “略懂一二,想来是不及主人。”称心摆好棋盘,在一侧落座。 殷渺渺莞尔:“错,我不太懂下棋,你要让我。” 称心错愕,少顷,失笑道:“不成,我要赢。” “小气。”她伸手去拿黑子。称心不同意,摁住她的手:“莫要耍赖,须先猜子。”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覆在她的手背上像一片带着体温的鸟羽。殷渺渺不忍用力拂开,笑说:“偏不猜,让我先落子。” 称心的眼睫微微颤动,光映照进眼瞳,暖得化开人心。他缓缓松开,手指宛如一滴泪水划过肌肤,声音柔似飞絮:“好。” 他们开始下棋。 不出一刻钟,称心就笑了,半分惊奇,半分无奈:“我还道是主人谦虚,原来……” “原来我真的不会下棋。”她顺着说出下半句。 两人相视而笑。 第一局很快就结束了。称心拈起棋子,一颗颗握于掌心:“主人昨天是回了翠石峰,探望云真人吧。” 他话一出口,殷渺渺便到了异样。她知道称心很了解她,但他素有分寸,从未主动提及过她的私事。 “是。”她说。 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