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懂了,这是彻底不饶她。 丹青在门外守着,一句句听着里面的针锋相对,不由捏把汗,太史果然是打算把储君得罪到底,还是说,太史的意图乃是撤换储君?正胡思想着,忽闻阁内一声紧跟一声的嚎啕大哭,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半晌反应不过来。 待丹青趴在门边往里一看,竟见储君殿下一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每一声都极其悠远,不到气息用尽不换气,但时而几声之间换不过气来,哽得行将断气,又陡然从中爆发,哭声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白行简显然没有见过这种气势,身形都晃了一晃,连忙手抚书架,将自己稳住。哭声直上干云霄,从前以为是一种文学修辞手法,但现在他不这样认为。 被哭声声波冲击得耳膜鼓,头脑发晕,心口发闷,白行简手杖敲击地面:“别哭了!”嗓音瞬间被淹没。 持盈哭得大汗淋漓,声嘶力竭,眼看就要哭晕过去。白行简反手出书架上的《后妃列传》,摔到持盈身边地上:“拿去看!” 持盈一边嚎啕一边捡起地上的书,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方才的律例作罢……”白行简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头太晕了,心口都要呼不过来。 持盈哭声转小转哽咽,只剩余韵,拿袖子擦脸,糊得一塌糊涂。她周边地上全是泪水,衣襟也被打,鬓发都已透。如同拿水堆砌的一个小人儿。白行简看她一眼,便吩咐门外看呆了的丹青:“去打热水,送到廊上。” 持盈抹了泪,抬起泪水冲刷过的小脸,问他:“那你不会告诉母上吧?” “嗯。”白行简只当是哄三岁小孩,和颜悦了一瞬。 “你不要总是板着脸,那么吓人!” “嗯……你起来,去外面洗脸。” “可我都没力气了,你扶我一把。” 白行简当然不会去扶她,只伸出了自己的手杖。持盈算是勉强同意了他这样的敷衍,握住他的手杖后,便觉被一股力拉得站起,力气意外地大。 ☆、不是亲生哒 持盈洗完脸,坐在太史阁门槛上,将厚厚一册《后妃列传》搁在膝头,垂着脑袋,囫囵枣地看,并不时惯噎两下。 为了等她看完好锁上太史阁大门,白行简在阁内漫步等待,顺手规整书架上的史卷。走动到名门望族存档书架旁,他凝目细观,顺序未。从书架上的空隙处,往门槛上投去一瞥,只能见持盈垂头翻书的背影。 又等了半刻,白行简从书堆里再看向门槛时,持盈歪着身子头靠门,睡过去了…… 看书便看书,睡觉便睡觉,看书时打瞌睡,是白行简最看不惯的诸多事情之一。这个没规矩的样子,竟是一朝储君,成何体统!白行简腹看不惯,走过去准备没收太史阁内的珍贵史书。脚步停在门槛内,弯身从持盈膝头拾起书,见翻开的一页处于全卷十分之一处,这不用功的劲头简直叫人生气,枉他强撑腿酸在阁中整理书卷等她看完。 这份破例破得毫无意义,白行简愤慨合上卷册,忽觉腿上一沉,低头一看,持盈歪着的身子从门边滑向后面,整个后背稳稳靠向她身后的白行简双腿上…… 难受瞬间传遍全身。 持盈有了倚靠的地方,犹自睡得香甜,后脑勺还蹭了蹭。 白行简总不能拿手杖打醒不合时宜瞌睡的储君,便拿太史阁珍贵的史册拍在持盈肩头,妄图将她敲醒。对此,持盈的反应是抬手挠了挠,继续睡得呼绵长。 僵持片刻后,白行简继续拿太史阁珍贵的史册做工具,隔在持盈的脑袋与他的腿之间,将她的后脑勺托住。这自然不是长久之计,他望向太史阁外,希望能吩咐几个人过来解决麻烦。但太史阁这种机密地,兰台郎谁敢没事在附近溜达? 持盈头枕着硬邦邦的地方,觉得不舒适,一点点地挪位置,终于挪得悬空歪倒。对于一般人来说,睡觉身体悬空自然会第一时间惊醒。但储君殿下果然非一般人,边往地上倒边睡得酣畅,大约实在是哭得疲力尽,身体急需休眠。 下意识便伸出手臂,白行简弯将她接住,手臂火辣辣一片,如同接了只刺猬。太想将刺猬抛出去,这祸星委实是个麻烦! 枕到实处的持盈睡得更踏实了,翻身将枕头一抱,呼呼大睡。白行简不出手,僵持到额头渗汗,略后悔,任她靠着门框睡,砸地上自然会醒,也免得招惹这个□□烦。 酸腿酸,再僵持,首先他便撑不住。一手将手杖牢牢拄在地上,一手将持盈往臂弯里抖了抖,以手杖支撑,抱起了大刺猬。 白行简抱着持盈的同时,艰难地关上太史阁的两扇门,步履沉重地跨过门槛,锁上门,这才放心,祸害终于同太史阁隔离了。 带着搬走祸害的心情,他拄杖步步往私署去。从没觉得兰台游廊如此九曲十八弯,平太史阁至微言阁的距离在今拉长了无数倍。 待将持盈扔上微言阁小榻,他已累得不过气来,扶着榻边歇了半晌。持盈横躺侧卧加翻身,似乎不太习惯这硬生生的木榻。白行简没直接扔她去地上已是仁慈,哪里会管她这些小动作。 歇回点力气,白行简拖着沉重的双腿到内室,换下汗的中衣,双臂果然红了一大片,连被接触到的心口也难逃此劫。他疲力尽的身体坐入椅中,翻出药膏涂抹。 更衣后,白行简再返榻前,才知道什么叫做引入室。 就这半会的工夫,榻上的硬枕竟飞去了门边,枕边的书籍自然未能幸免,散落了一地,但凡榻上碍着她睡觉的一切,都惨遭了毒手,关键她还睡得很沉。这份骄纵和半分委屈不肯受的情,简直通天彻地无法无天!白行简心口又被气得发闷。 到门边捡回用了许多年的方枕,拂去上面沾的灰尘,再一本本捡起地上的书,今肌劳损严重。待直起酸涩的,睡的魔星已滚到了榻边缘,索让她掉下来受点苦头。但这个念头方起,耳边竟又回太史阁内撕心裂肺的哭声,令人心悸。白行简不愿再受这份罪,伸手将持盈往里边推了推。 柔若无骨的肢触从手心传来,他缩了手,果然是气糊涂了,另拿了书推她去里侧,再将方枕摆到边缘。持盈翻身,滚来滚去,一会儿睡成个“大”字,一会儿睡成个“人”字。白行简默默看着这方小榻,自己以后恐怕用不成了。 他回身坐到案前,整理书籍,一页页抚平褶皱,忽听咚的一声,回头一看,方枕又被踢出去了。白行简起身去捡回枕头,竖着搁进椅子里,重新坐回案前看书。不一会儿,又听咚的一声,有点大。白行简侧头一瞥,如他所料,持盈滚落地上,砸了个结实。 “啊!有刁民……”持盈着惺忪睡眼,从地上爬起来,翻回榻上,闭着眼睛嘴里嘟囔,“要害本……”趴回去又呼呼睡着了。 看来,唯瞌睡能止嚎啕。 白行简不再理会她,研了墨,提笔写奏折。写完后,忽耳后香风吹拂,惊回首,持盈站在他身后。 “夫子在写什么?”她眨眨眼,睡后,剪水双瞳顾盼生辉。 白行简合上奏折,挡了她的视线:“殿下醒了,可回了,若不愿回,可留兰台做些杂役,将功补过。” “不是说那事作罢了吗?”持盈顿时离他几丈远,旋身奔往门外,“本起驾了,兰台可以恭送了!” 白行简可没有恭送她的心情,量她也不敢再滞留。他打开奏折,这本上奏的是兰台已完成博陵史料与考证。如果不出意外,明他便要将这本请功折子上奏天子。 他抬起千斤重的手,撕毁奏折,丢入铜盆里点火燃尽。惋惜的不是这份功劳,而是少令史崔尚的心血。 之所以将奏折写完,是存着一丝侥幸。但既然被那位储君殿下瞧见,这丝侥幸便是妄想。即便是他多心,持盈只是无意中瞧见,他也必须做出最坏的打算。这才是兰台于各方虎视眈眈中屹立不倒的原因。 **** 持盈走出兰台,御史台内立即便有人汇报给卢杞。 “台主,殿下出来了,手里掐了朵兰花。” “好。”卢杞落笔吹墨,挥干刚刚写完的奏折,“更衣。” “台主不是穿着官服么?” “笨!我这不是要营造一种匆忙间进的样子嘛!为此还特意在奏折上写了几个错别字,我们做御史的,就要在这种细节上做文章,懂了么?” “懂……可是台主,奏折上写错别字是要扣俸的……” “哎呀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嘛!” **** 持盈身为一个贵重的储君,回当然不走寻常路。 留仙殿的墙谁说好爬来着?每次她都翻得辛苦。全因当今陛下持盈她娘亲偶然间吐,说留仙殿的墙非常便于攀爬,持盈信以为真。翻爬多次后,持盈总结,大概是因为当年她爹住留仙殿,她娘才觉得翻个墙本不是问题吧。 持盈好不容易翻上了墙头,惊悚地发现她爹正站在里边等她跳。 当今陛下的凤君,持盈她爹,站在墙里边,衣袂飘拂,风姿卓绝:“说多少回了,多读书少翻墙!下学后跑哪去了?一翻墙就知道准没干好事!” 持盈蹲在墙头摇摇坠。 凤君见自家宝贝被吓到,赶紧转了声调,温言安抚:“既然翻了,赶紧跳下来,爹爹来接宝宝……” “说了不要再叫人家宝宝啦!”持盈练地朝她爹跳下去了。 被凤君接个正着,显然这种事时常发生,才练就这般准头。 凤君搂着自家宝贝,放下地,指向墙下一个口:“团团,没见爹找人挖了个么,就是让你不要再翻墙了!” 持盈正跟她爹说:“父君!我是一个储君,才不要钻狗呢!也不要叫人家团团啦!” 凤君很受伤,俊美容颜顿时愁容惨淡:“宝宝长大了,不喜爹爹了,也不喜爹爹取的小名儿了……” 惹凤君受伤是很严重的事情,她爹会愁情连写几十首诗赋,然后很快就会传到她娘那里,然后她就会被传送过去股挨揍。 “宝宝当然喜爹爹了,最喜爹爹了!”持盈顺口溜出从小到大哄她爹的口头禅,并小心望着她爹伤的脸,“所以父君是不会把宝宝翻墙回的事情告诉母上的,对不对?” 凤君被哄舒坦后,要小小的报复一下:“那父君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我果然不是父君亲生的!”持盈哇地大哭。 这下凤君的脸就不好看了:“你不是我亲生的还能是谁亲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这章肥肥哒,泥萌的羡之哥哥也登场了~~ ☆、本朝佞臣传 持盈一哭,她爹能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但凡人间有的,只要一句话,统统捧到她面前。 这个武器,堪称杀手锏,持盈用得可谓得心应手。所以,翻墙告状的事,瞬间就不是事儿了。 凤君哄好了自家宝贝,第无数次的反省自己,不该对宝贝存有一丁点的报复之心,并惆怅地认为自己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决定今晚继续写为父志与养宝宝记录。 持盈拿她爹的衣袖蹭干了眼泪鼻涕,表示看在她爹不会去跟她娘告状的份上,暂且原谅了他。 “好了,宝宝,吃了晚饭,爹爹再帮你写昭文馆课后作业。”在女儿面前没尊严的凤君低三下四恳求道。 “可是你上次模仿我的笔迹被夫子发现了!说我找人代笔,判了我一个不合格!”持盈控诉道。 “爹爹的模仿如此出神入化,昭文馆哪个夫子这么没眼力?告诉爹爹,爹爹去召见他!”凤君义愤填膺。 “就是那个白行简!”持盈嘟着嘴道出宿敌名讳,并观察她爹的反应。 “嗬!这个没眼力的白行简……等等……白行简?”凤君面瞬间变幻,“你说的一定不是兰台令白行简,对吧?” “我说的就是那个兰台令白行简!”持盈紧盯她爹,小心肝揪紧,果然连她爹都忌惮兰台令么?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搭理他好了!敢判宝宝不合格,那我们就更不要搭理他了,哼!”凤君傲然道。 “可是白行简总跟宝宝作对,他总是看不惯宝宝,还无视宝宝!宝宝要爹爹惩治兰台令!”持盈扭身不干,顿足连连。 凤君左右四顾,确定附近没有起居舍人记录他们的言行,蹲下来跟他的宝贝分析利弊。 “宝宝还记得爹爹跟你说过,我们在什么时候最应该小心什么人吗?” “爹爹帮宝宝作弊的时候,应该小心母上!”持盈也蹲下来,跟她爹头接耳。 “说得没错!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呢?”凤君对女儿的回答总是采取鼓励的态度。 “还有……”持盈皱眉思索,“爹爹帮宝宝喝药的时候,应该小心太医?” “说得没错!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呢?”凤君一面对女儿继续鼓励,一面发觉自己好像带着女儿似乎从来没干过正事,这个发现也要及时写进为父志与养宝宝记录。 “还有……”持盈把她爹能干的事想了一圈,最后大胆猜测,“爹爹跟西京青梅竹马曾经有过婚约的阿笙姑姑私下幽会,最应该小心不要被宝宝撞见?” 凤君差点心肌梗:“快闭嘴!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爹爹哪里跟人私下幽会过?要是让你娘听见,宝宝就害死爹爹了,知不知道?”dAOjuHuIShoU.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