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她身边的那名侍人。他转过脸来,呲牙一笑。 沈旸猛地后退一步,五指一把握住剑柄,待要拔剑,骆保已从地上一跃而起,身影 捷无比,迈步奔到了神龛之后,口中喝道:“来了!” 大殿之中,灯火陡然明亮。前殿正门和后方的神龛门后,迅速地涌出了几十名手执火杖的 壮武士。 不过眨眼的功夫,刀光斧影,弓箭手列阵,众武士便将这夜半闯入的不速之客牢牢围在中间。 骆保松了口气,一把扯掉戴在头上的孝帽,转向龛后。 “王妃,果然是他!” 沈旸抬起眼眸,看见她从神龛后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乌发素服,容颜似雪。又或是前些 连着赶路,这几 又服孝守夜,人一直没有缓过来的缘故,面带几分憔悴, 间血 ,亦是半点也无,但一双眼眸,却异常明亮,如两点墨夜寒星,笔直地 向了他。 沈旸立着,身影起初僵硬无比,和她对望了片刻,终于,咬着牙,喑哑着声道:“原来你早有防备。你怎知是我?” “李承煜不该出现在此的,而他此前落入你手。对你多留个心眼,总是不会错的。” “故你顺水推舟, 我上当……” 他环顾了一圈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的武士, 角微扭, 出一抹自嘲似的表情,也缓缓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原来我在王妃眼中,值当如此多的猛士。”他点了点头,说道。 菩珠神 凝重:“对你,我不得不防。前次河西变 ,我为了避开你派来追索我的人,落入险地,倘若不是郎君来得及时,救了我,我那时便已丧命。” 她望着他,语气更加冰冷。 “沈旸,人贵自重。先自重,而后人重之,你却完全不知这个道理。三番两次与我为难,到了这等地步,还要算计于我。我不能总躲着你,次次寄希望于郎君及时救我。这一回,你莫忘记,又是你先犯我!” 沈旸沉默了,片刻后,道:“我向来无意真正伤害你,你应当知道。前次河西之事,我亦听我的人说了。险些害了你,固然是我之罪,但非我本意……” “是。”她打断了他。 “你无意真正害我,你只是想要拿我对付我的郎君,是不是?你的东都朝廷,很快就要倾覆。你的权力之梦,也要化为黄粱之梦!你就要走投无路了,便又设计将我 来这里,挟持我,好威胁我的郎君,是不是?你很聪明,知我绝不会坐视奉安殿有危险。但你也太过自信,以为一切皆在你的掌握之中。” 她不 再和他多说。 “束手就擒吧。” 她说完,转身要入后观,却听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我若是不呢?你便杀了我?” 沈旸一字一字地说道。 菩珠停步,转头,见他面容僵青,目光闪烁。 她道:“你以为我不会?” 他盯着她,脸颊一侧面肌忽 搐了下,肩膀动了一动,迈步,朝她走来。 “沈旸!你敢!王妃已是手下留情!你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骆保有点紧张,看了眼他身上的那把剑,立刻冲到菩珠身前,将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菩珠看着对面的男子,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前世。 那时,她还是李承煜的皇后, 宴之上,眼前这个男人,他隔着筵席,朝自己投来注目。 那么远,她仿佛都 觉到了那两道目光中似要将人 噬的灼灼之意。 甚至,到了最后,这个将李氏皇朝一度玩 于股掌上的权臣败走京都之时,竟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她死了,便是死在这个人的手中。 “不要过来。” 她亦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道。 他却恍若未闻,继续,又朝她走了一步过来。 护在她身旁的一名武士毫不犹豫,立刻朝着面前这个危险的人, 出了早已搭在弓上的一支箭。 那箭 而去, 入了他的肩。 他身形一顿,很快,看都没看一眼,抬手便握住箭杆,一把拔了出来,将那支箭头勾着团模糊血 的箭掷在了脚下,双目盯着她,继续迈步。 双箭齐发。 一箭 ,一箭入腹。 他再次将 入身体的箭强行拔出。 剧痛仿佛刺 了他,他歪着脸,神情扭曲,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继续朝她走来。 血从他身上的伤口里涌出,很快浸染衣裳,淌在地上。在他走过的身后,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当又两支利箭再次 入他的身体,他被带得歪了过去,脸上 出痛苦的表情,身体亦佝偻了下去。但慢慢地,竟又挣扎着站直身体,不但如此,还哈哈大笑:“也好!没想到我沈旸,最后这般死在你的手里。花下死,风 事。值了!” 他发力,再次拔出箭,竟还继续迈步。 夺命的最后一箭,终于朝他 了过来,在他就要走到她面前之时, 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一僵,停了脚步,低头,看着那支深深 入了他心口的箭,看了片刻,慢慢抬头,看着她,嘴微微张了张,仿佛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人往后仰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股血,从他那 着箭的心口位置迅速地渗了出来,很快便 一地,甚至,沿着道观大殿那铺地青砖的 隙,慢慢地 到了她的脚下。 他一动不动,气绝而亡。 大殿之中站 了人,此刻,却听不到半点声息。 菩珠低头,望着那个倒在地上 身是血断了气的人,这一刻,原本应当长松一口气。 但不知为何,或许今夜,他的死不在她的计划里,亦是过于血腥和惨烈,竟也叫她 到有几分不适。甚至,如同目睹三天前李承煜死时那般,心中生出了一缕莫名的淡淡伤 。 她闭了闭目,也不想再多看了,转身,正待要走,突然这时,地上那方才以为已经死去的沈旸竟突然复活,扑了过来,伸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一只脚踝。 他提着一口那不愿就此散去的气,咬牙:“我对你多次留情,你为何,如此恨我?” 骆保和近旁的护卫皆是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正要冲上去将她救回,菩珠已是定住心神,想了想,摆手,命众人全都出去。 骆保起先不肯,待对上她投来的目光,无可奈何,只好下令。 武士皆退出大殿。骆保自己不走,就停在殿口,戒备地望着。 菩珠低头,和他那双赤红的血目对望,说道:“你不知道,但我知道。便是在这里,我曾死过一次。你不顾我的意愿,令我死在你的手中。我不欠你,如今两清。” “李玄度曾对我说,权力是柄太阿剑,握在手,能杀人,也会被反噬。” “人须有敬畏之心。你有能力,甚至不逊李玄度,但你永远也赢不了他。” “因一人之 ,引天下战 。德不配位。打败你的,是你自己那无边的野心和失去克制的权 。” 失的血,将生气从他的身体里迅速带走。 冰冷的箭簇,令他那颗原本强壮如同狮心的心,亦慢慢地放缓了跳动。 沈旸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她的话飘入了他的耳中,他的意识渐渐 离,但攥着她脚踝的手,却依然死死不愿松开。 一副似曾亲历的画面,突然扑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仿佛看见她华服丽妆,正置身 宴,应对着暗中投向东狄的不怀好意的西域国的使者。 年轻的皇后,不但貌美无双,更是机 巧思,化解了使者 令李朝君臣出丑的诡计。 他觉得自己被那女子给 引住了,从此,再无法将她的倩影从脑海里抹去。 那画面忽又一转。 他杀了她的皇帝丈夫,权倾天下,而她成了废后,不从自己,自请去往皇陵,居于万寿观中。他数次寻去,想要让她回心转意,她却始终不为所动,惹出了他的怒气,待要强迫,她以死相 ,全然不惧。 他终于还是不舍她死。后来,他被派去服侍她的人告知,她常去秦王李玄度少年时居住过的那间屋中枯坐,从早到晚,有时一坐便是一天,一句话也无。 那个时候,他对她的此种举动无法理解,亦未多想。 再后来,尚未等到他培植起足够的可用之人,李玄度便领兵,从河西打了过来。那个朝廷,四分五裂,他再铁血手腕,终也无法挽救败局。他撤离京都,想要凭借皇陵后的地势,死守一段时 ,带着她同行之时,她奋力挣扎,他一时失手,她竟从马背上跌落,香消玉殒,死在了他的面前……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这痛楚将他从梦幻中拉了回来。 是一场梦,然而,他却又清清楚楚地 觉,这是真实的经历,是他的过去,一起都曾真正地发生过。只不过,从前他不知道而已。 他的心中,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那么早,在那个时候,她就已是喜 李玄度了。 原来,他最后也还是输给了他,和如今一模一样。 那愤怒和不甘,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他目底的赤红,亦渐渐褪去。 他定定地望着她。 这一回,他其实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是想要以她来威胁李玄度,在战事中反败为胜。 他的战,已败给他了,再无机会反胜。他心中十分清楚。 困兽之斗,在他看来,亦是毫无意义。 与其苟活,不如烈死。 但他的心底,尚有一丝不甘。 他想要和李玄度决斗一场。 他手中的剑,生平不知染过多少人血。 就让它最后再染一次。 或者,是李玄度的血。 或者,是他自己的血。 然而,她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如此也好。 死在了她的手下,他确实无怨。 如她所言,那是他欠她的…… 他眼中的神光,渐渐散去,那只抓着她脚踝的手,五指却依然如钩,固执地不肯松开。 “你也并非真正 我。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之所以放不下,是你未曾得到过我。”DaojuHuishoU.COM |